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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浦路男孩的快递江湖

时间:2021-09-20 01:27:5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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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浦路男孩的快递江湖

本文来自《ELLEMEN睿士》

2 月刊专题“年关故事”

年关故事(一):四位形婚者,一场仓皇表演

年关故事:快递男孩

汤竹君用了五个月在老七浦二楼站稳脚跟。三个月后,吴浩浩提出统一定价,他没同意,结果引来吴浩浩的一拳。“我公司的报价就是低,怎么可能和他们收一样。”汤竹君说。

作为上海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,七浦路自有生长脉络与江湖规矩。这个遍地流淌着黄金的弹丸之地,像一个磁石,每个的人生都被它的魔力所吸附。

在七浦路收快递是淘金的一种方式。在大楼封闭的棋盘格路径间,收款、打包、做账、装货、送货,快递员们奔走敏捷,不可停歇,从半年前至今,他在明争暗斗的地盘争夺中,终于站稳脚跟。

两 个 安 徽 男 人

老七浦二楼的快递江湖属于两个瘦高的安徽男人。

在 416 家店铺中,申通的吴浩浩带着另外五人拿下了 200 多家商铺的收货权,圆通的汤竹君则一人占领了楼两端约 80 家的收货权。另有 80 余家店主选择了中通快递,余下不足二十家则是韵达、顺丰等。

吴浩浩,申通快递员,带领另外五人拿下了老七浦二楼过半的发货权

收货权是脆弱的。上个月,没有任何征兆,吴浩浩的一位老客户突然改发中通。店主的说辞是“客户指定发XX了,彼此心照不宣”。但此刻吴浩浩每晚打包的走道,上个月则是汤竹君的地盘。

低价是最有效的抢客手段,“有时一个包裹就能决定你的命运。”汤竹君说。

他拿下二楼一个大户。大户十分阔气,三楼的黄金铺位被他租来当仓库,而每天的快递费都稳定在三百元上下。

半年前,大户有一个三十多斤的包裹,要发往福建。他请汤竹君和吴浩浩分别报价,汤竹君割肉报 66 元,吴浩浩常规报价 85 元。就从这个 66 元的包裹开始,大户开始转发圆通。

割肉报价只是拿下客户的权宜之计,日后价格会一点一点提高,这是申通快递员吴壮壮所说的“连哄带骗”。七浦路的店主们并非不知此道,“他们一样要赚钱的,那发哪家不是发,”一位在二楼做了六年生意的女店主说。她偶尔也会抱怨几句,“我 20 件打底衫 15 块,23件25块,多了3件打底衫就多了10块!你就乱收吧!”。

吴浩浩和汤竹君年岁相仿,身形相似,有时店主都会把他们认错:不到 180 厘米,不足130斤。他俩的姐姐都在这栋楼做生意,老婆都在七浦路当快递员,老家都有一双儿女,他们都是初中毕业,都曾在工地上干过,都和姐姐一家住在七浦路附近。

吴浩浩比汤竹君早来七浦路一年。前者现在是老七浦二三四楼申通的唯一正式业务员,其他的快递员是编外,而吴浩浩可以抽成他们的营业额。

吴浩浩不爱说话,遇上蛮不讲理的店主往往能咽下,“明明收到货了却非说没收到,他要多少钱就给他多少钱吧。”

汤竹君不同,他属于圆通,话多脾气也直。他以前在工厂工地干活,“只要埋头苦干就可以了,哪有收快递那么多屁事,费那么多口舌还要挨店主不好听的话。”

初到老七浦时,汤竹君有师父带着,没怎么受欺负。两个月后师父转行走了,汤竹君发现自己收不到什么货了,“原来这一片是我师父的,都给我做砸了。”汤竹君讨厌听那些店主说他收货太贵,还骂他黑心,“不发拉倒,不想看客户的脸色”。

连上两千块保底工资和外快,新人汤竹君一个月四千块都挣不到,“其他人至少一万多”。汤竹君学会了忍耐,“有些话听听就算了”。他嗓门大说话快,给人热情洋溢的感觉,面对店主的叮嘱,他会喊上一句“好嘞,不看看是谁的包裹”。即使今天抹去的零头,明天他又会加回来,汤竹君的客户依然夸赞他是个大方的人。

汤竹君,圆通快递员,单人收货量为老七浦二楼最大

汤竹君每天 6 点 3 刻起床,7 点到圆通七浦路站点开始分拣,8 点开始派件,11 点之前多数都能派件完成。最忙碌的时间从下午 2 点开始,快递员们拎着一杆电子秤四处穿梭。女店主们每天都乐此不疲地站到电子秤上称一称体重,“你不一直是43,我还不知道么!”快递员笑道。

每天中午,416 家商铺开始打包装袋填写快递单,下午 2 点到 5 点,黑色的马夹袋陆续堆满 3 条纵路,18 条横道,等待发货。

下午 4 点开始,店家陆续打烊,5 点大楼熄灯,6 点扶梯、货梯停运,仅留两个 2 平米左右的电客梯。打包完的快递被堆上小推车,被费力地塞进客梯里,推送至大楼外 500 米处的货车中。

店主把快递员来不及收的包裹扔在店铺门口。若是当晚微信转账,次日便能在卷帘门缝收到快递单的发件人存根,若是改日结账,快递员则需要收好这些存根。“这都是钱啊。”汤竹君说,他点算起粉色存根时,就像在数百元纸币。

5 点后,整个大楼都是撕扯胶带的凄厉又尖锐的声响。吴浩浩的老婆、姐姐、姐夫,以及吴壮壮的老婆都会在一起打包装袋,摞起来的绿色编织袋好像抗洪的沙包一样,堆满了走道。“这层楼没人做得过申通,他们人多。”圆通和中通说。

汤竹君一人一天要收近五百票,除了老婆帮忙,他还会以二十元每小时的价格雇人来打包。那些白天在七浦路店里打工的小哥们,下班后可以来快递这儿赚外快。

在下午六点就冷清空荡的七浦路,快递员们是每栋大楼每天最后离开的守护者。

快递员上货必经的小卖部,卖得最好的是统一奶茶和“利群”烟

过往四百五十多天里,除却过年,汤竹君日日都会出现在老七浦二楼。人人都喊他“圆通”,连他老婆在楼里也这样叫,“那怎么叫,叫老公啊?”自去年秋季后,汤竹君“就没上正桌吃过饭”。最早9点到家,还常碰上到家时老婆已经休息,“没事啦,”汤竹君老婆也在二楼工作,“随时都能见得到的。”她说。

8月,汤竹君发了三次朋友圈,一次是MC小峰喊麦的歌词“我还是我,只是穷了点”,另两次发的是女儿来沪的照片。夏天是七浦路的淡季,汤竹君想带来沪的女儿去欢乐谷玩一天,却没能下决心请个假。9月末是七浦路快递高峰期,每天收完包裹,至少要到晚上10点以后。离开老七浦大楼的时候,汤竹君又把女儿8月的照片重发了一次,配上一句:“瞬间平静”。

快 递 金 字 塔

吴壮壮小个子,圆脸圆眼镜,女店主们喜欢叫他“小胖子”。吴壮壮是吴浩浩邻居,托吴浩浩的福,他从杭州那个“屁事没有,闲出鸟来”的酒店餐厅辞职,来上海淘金。

吴壮壮被申通安排在附近小区,“狗屁小区赚不到钱,每个月还扣钱”。三个月前他因为丢件等原因保底工资被扣到只剩五百块。吴壮壮上午在小区送件后便来老七浦二楼收件赚外快,最初的客户是吴浩浩分给他的。

自上世纪 90 年代开始,上海七浦路的服装批发生意鼎盛。这里每天有数万件快递发出,在“三通一达”(申通、中通、圆通、韵达)基层快递员的收入体系中,每单派件只能得到 0.5 元或者 1 元的报酬,但是收件每票能赚到 1-15 元不等。

送小区的快递员日晒风吹,送件辛苦,收件数量不足油水寡淡;写字楼里的快递员虽轻松许多,但公司文件重量太轻,着实比不上七浦路丰厚。而七浦路就是快递员收入金字塔的顶端:平均一天三百票,月收入少则七千,多则三万。

快递员电子秤上显示的每公斤单价在 1.7 元-2 元之间浮动,而公司的收价为 1.5 元。每份快递单上都被快递员写了两个价格:发件人存根上的数字是快递员收到的钱,发件公司存根上数字是快递员交给公司的钱。这其中的差价被称作“外快”,这小小的伎俩则是七浦路快递员最重要的收入来源。

吴壮壮不用电子秤,他喜欢用手掂个八九不离十,“要秤干嘛,要称不挣钱”,圆脸圆眼镜的他狡黠地一笑。“别看他个子小,最鸡贼的就是他了。”有同行这么评价吴壮壮。据吴浩浩姐姐说,吴壮壮小学时候总是前三名,年年拿奖状,但可惜还是没考上大学。

吴壮壮,申通快递员,吴浩浩邻居,安徽淮南人

吴壮壮嘴皮子利索,用“连哄带骗”概括了他手上新增的近二十家客户。他是节前二楼最晚离开的快递员,“我守着抢客户啊”,他也会是节前最早回来的快递员,“就等圆通不在时抢客户啊”。

虽然吴壮壮跟别家快递员关系寡淡,唯独称呼顺丰是大哥。老七浦只有一个顺丰快递员,他太忙了,以至于常常是别家代收。

吴浩浩经常拿顺丰编织袋和胶带打包,“他们的不要钱,我们是要花钱买的。”汤竹君也在用顺丰的胶带打包,不过那是圆通发给他的。顺丰是直营模式,顺丰的小经理囤下不少胶带。他们按照一个两元,一箱两百元价格批量地卖给七浦路圆通站点。

七浦路足够热闹,各地方言沸反盈天,空气里弥漫着烤鱿鱼炸里脊的辛辣味,女装的暴利和放假的沸腾,催生了不计其数的千万富翁。

但不是谁都能来七浦路这块油水丰厚的地方当快递员。老七浦二楼的9个快递员,或亲戚打点或同乡带入,无一例外。吴浩浩和汤竹君由各自的姐姐介绍而来,吴浩浩后又带入了老家的邻居吴壮壮,上个月,吴浩浩做了童装赔本生意的姐夫也加入其中。

吴浩浩是申通在老七浦二三四楼仅有的正式编制业务员,其他快递员都是“黄牛”:代理吴浩浩的收件工作,赚取发件人和发件公司之间差价,收入只来自外快。

吴浩浩能拿到保底工资和营业额提成,二者取高者得。但申通也只认他一个责任人。哪怕是去拿快递单这样的小事,也只能吴浩浩每天去站点拿。站点总是不能大方地给够快递单,申通的快递员们每天都在拆东墙补西墙的状态中匀快递单:先给够几个店主,过会儿又陆陆续续拿走给别的店主。

吴浩浩每天都斡旋于七浦路与申通公司之间。 年及 年,在国家邮政局数月公布的《邮政业消费者申诉情况的通告》中,申通的投诉率在“三通一达”中屡屡居首。“如果公司走件慢的话直接影响到我在市场做客户,所以我自己也会想办法把件走得早一点。”吴浩浩做快递后开始抽烟了,“压力太大,除了这里,还要到公司那里想办法打点,发货快一点。”

作为这层楼申通唯一的业务员,吴浩浩反复强调服务好才是赢得客户的关键,“对于不发件的客户也要好好送件,有时候买点饮料水果送客户”。临近年关,不少快递员对店主的私人包裹则是小件免单,大件折价。在对客户聊表心意这一策略上,上海申通有着光辉的历史: 年夏天,申通龙华徐汇二部的一位快递员不仅以低于全行业的价格收件,还给货主每日送一个西瓜。两个月后,申通拿下了龙华七成多的客户,此事在申通内部被大力表扬。

少 年 闯 入 者

年底,二楼小号片区的中通换人了。

中通新来的少年叫黄涛,长得像是年轻却不爱笑的冯巩,清冷的眼神将自己和周围轻而易举地隔离开。

黄涛,中通快递员

刚来一个多月,老七浦二楼唯一非安徽人,说自己长得像冯巩

换人是撬客户的最佳时机。没人说得清一周内中通的客户数量发生了多少变化。申通说自己一人就拿下了四家,圆通说带走三家,而中通说自己只丢了两家。

黄涛来的第十天,他给汤竹君和申通各递了一支烟,把他们叫到卫生间,说我们来定个规矩吧:“三家都按统一价格收货,不允许低价撬客,顾客想发谁发谁”。

汤竹君婉拒了那根烟,但表示同意,“我根本不要撬客户,我自己手上这些都做不完”。他还举例前两天申通撬客的事儿,“29 公斤的,他们收 45 块,我收 65 块,妈的当场被我逮个正着”。但他要求一人交五千块做押金,违约者丢钱。

“不用交钱,沾到我的利益,我会用我的方式解决。谁低价撬客,另外两家就把他拽到楼道里打一顿,谁都别不服”。五千块对于黄涛来说太多了,他觉得谁都拿不出来,“你别看圆通说拿五千块,到时候让他跟老婆要钱肯定又唧唧歪歪。”

不过没关系,黄涛很满意达成了共识,“你都说了同意这个规矩就可以,说出来的话要负责。”若没按照首重5元,续重2元/千克收快递的人,他准备用拳头对付。

这不是汤竹君第一次被人威胁,“刚来的,牛逼哄哄,干些不实际的东西,不好好去做生意。”在汤竹君眼里,黄涛还是小孩,“把这里想得太简单了”。

“我知道他们觉得我什么都不懂,我是不懂,那些手段我玩不过他们。我就很直接很简单,一就是一,二就是二,我有我的规矩。”黄涛说。

二楼快递员只有黄涛不是安徽人。他1995年出生于江苏宿迁,初中毕业后就在各地“混”,在苏州待得最久。有哥哥们罩着,黄涛不缺活儿干。帮人看赌场、打架、讨债、一次给几百块,最多的一次拿了两千。在苏州出事了,因为怄气,连捅对方数刀,“未成年,就判了一年”。

“你进去过么,进去过就再也不想进去了。”他停下手中活儿,一字一句地说。

初来乍到,黄涛要面对各种各样的谎言。“店主会耍我,说收的比以前多,我又是新来的,觉得可能我记错了”。还有同行,“有人会搞你一下,压到一块二(1公斤收),把你客户撬走”。

黄涛年轻,脾气暴,有时真觉得受不了,他又低头道:“但我有家庭,有孩子。”

黄涛出来,回家见到了一个7个月大的婴儿,是女友为自己生下的女儿。两人在年前摆了酒。“我家里条件不好,她什么都不要,人也挺好。”黄涛每个月2G流量,基本都用来和女儿视频。

托远亲搭关系,黄涛去年9月才来到老七浦五楼,年末来了二楼。

“我走的路就是他(远亲)以前走的路,只是人家混出来了,我没混出来。”这三个月黄涛往家里打了四千块钱,“我什么都没有,让她(老婆)来干吗?混到我这种程度是很悲催的。”

“什么叫混出来?”

“有房有车有老婆有孩子。”黄涛扯出了一个费力的笑容。

七浦路的每栋楼都有点自己的势力,老七浦便是泗洪人的领地,泗洪属宿迁。“五楼那个韵达,我那天和他说了,他要敢下来收,过两天就有人来干你。”老乡势力是黄涛“敢和他们谈规矩”的底气。

三楼也新来了一个同龄的圆通快递员,他叫吴超超。吴超超是安徽人,名字和吴浩浩吴壮壮相似,但没有亲戚关系。

吴超超,申通快递员,1995 年生,安徽人

来七浦路的三个月靠脸拉来了 11 家客户,还谈了一个七浦路女友

3个月拿下 11 家新客户,我问吴超超是怎么做到的?

“好像也没什么。”吴超超长得像刘昊然,明亮又清爽的少年气扑面而来。

“你是靠脸的吧?”我问。

“没有!”他笑出来。

“你是靠脸的吧?” 我又问。

“不是的!”他脸笑红了。

“你是靠脸的吧?”

我第三遍问,他不好意思地承认了。

“好像真的是靠脸的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他们莫名其妙就给我发了。”

吴超超在三楼收货,三楼货少,六点后常会下楼帮汤竹君忙,一边推车一边跟女朋友打电话。上个月,他在七浦路交了女朋友,是服装销售员。“我对感情很忠诚的。本来不想在七浦路谈朋友的,大家都说七浦路没有好女人。就看钱,谁有钱跟谁走。”他说得认真,但又充满喜悦。

“后来我客户跟我说,这个姑娘在这里做了四五年,他们也知道是什么人,觉得挺好的。”

大专毕业时,吴超超揣着 700 元从安徽老家来到上海,想在上海找工作。他先去了城隍庙,“好像上海也就是那样啊,没有特别繁华,跟我去过的合肥、南京也差不多”。他白天循着招工小广告一家家面试,晚上住在闵行的网吧,“洗澡太奢侈了,有吃的就不错了。”吴超超吃了七天泡面和面包后,发现身上只剩 200 元 了。他决定回家,火车票要195元。

现在说起来,吴超超还是觉得很委屈。“上海这个地方不是随便能待的,对什么都没有的外地人来说太难了”。不过现在,他看起来充满了希望,一个月七八千元的收入,以后“肯定越来越好”。不过前两天他请朋友吃饭,花了八百多还是有点心疼,“就是我交女朋友了嘛,他们都想看一下。”吴超超爱笑,黄涛看着他就像看个孩子,“他挺好的”。黄涛说看人不能看年龄,要看经历,自己 35 岁了。黄涛要赚钱,七八千元的收入并不让人满意。如果中了彩票,黄涛要去投资赚更多的钱。“年纪轻轻赚个小钱,每天就上个班,还不如死了算了。”他说。

“你算是死过么?”

“哎!你说得对!”黄涛大笑起来,“你可以当我半个死人。”

刚来二楼的那几天,黄涛做了一个梦,梦里他杀死了一个看不清脸的人,然后剔骨。他握着一米来长的脊梁骨,“咔嚓”“咔嚓”一声声折断,塞进了背包里。

这是个噩梦,黄涛被吓醒了。

情 与 钱

上海就像一支尖锐的温度计,不断试探汤竹君能承受的冰点在哪里。

“我从来就没想过来上海,根本没有向往。”

汤竹君最初加入顺丰,但是师父不肯分他客户,他派不到件也收不到件。第一个月没挣到钱,电瓶车上的电瓶还被人偷了,两周后,电瓶车又被偷了。汤竹君又花了七百块买了辆二手电瓶车,不久他从老家开来自家的车,再两周,车窗又被砸了。

“真的一点都不想在上海待着”。买车钱修车钱都是姐姐给的,他对着老婆和亲姐姐哭,说想回老家,而两个女人都拼命劝他留下。“居家过日子这里不好,但上海遍地黄金,只要肯干。”汤竹君老婆说。

到上海第六个月,汤竹君赚到一万块。

在七浦路里,撬客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,只是成功与否。店主和快递员之间嬉皮笑脸的客套话就像泡沫,蓬松又轻薄。黄涛一早就在心里认定七浦路的人没什么感情可言,“这都老油条了,你看着他,你想真心跟他讲话吗?”

黄涛说他见识过真感情,“那个刀直接捅过来了,我哥朋友立马上去挡了一刀。什么叫真感情,这他妈叫真感情”。他很想念在苏州的朋友,“还有个哥,在外面有女人,和嫂子天天吵架。有一天他俩分别给对方一刀,在医院醒过来后都给我打电话,分别都是问对方好不好?伤成那样还问对方好不好!”他声音拔高了几度,“两个人感情就好成这样。”

11 月下旬,黄涛在朋友圈里倒计时了一周:为了迎接兄弟出狱。但他只能请假三天去给兄弟接风,“要回来挣钱啊!”黄涛说这个兄弟真的不一样,他们在一起聊天“不是聊那些很肤浅的东西,我们都是说怎么变好,怎么做一番事业。比如以前想过承包工程,一起赚钱。”回上海后,黄涛又发了一条朋友圈:“其实多想跟以前一样陪你聊到半夜发困,倾听你心中所有的酸甜苦辣。”

如果攒够了钱,汤竹君就想立刻回家。他希望明天中个彩票,后天就回老家休息一年。等身体的疲惫缓过来后,再开家小卖部,过上常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舒坦日子,“孩子都在家里,一起比较开心吧。”只要得空,他都打视频电话给孩子。

汤竹君喜欢听粤语,他用陈小春的《相依为命》当手机铃声,每当来电,沙哑的男声唱起:“即使身边世事再毫无道理,与你永远亦连在一起,你不放下我,我不放下你。”如果真的选一个想去的地方,汤竹君想去广东。

“钱这个东西,怎么都是不够的。”吴浩浩说。发展势头良好的吴浩浩或许会一直在上海干下去。虽然他姐姐更希望能一起回老家,回到父母和孩子身边。

失 意 人

在二楼一帮 90 后快递员中间,85 年生的汤亮显得有些突兀。他当了十年快递员,而和他同期的快递员多数都已改行了,“人家都挣到钱啦!”汤亮说。

在老七浦里,他是唯一一个老婆不在身边的。独居,每周要对着手机视频问老婆三次,“你什么时候来上海?”汤亮赌气说,“她是杭州人,待在杭州不肯来。离婚了我要找个我们老家的。”

年到 年,汤亮给小区送件,“爬楼爬到死”。 年上半年到 7 月,汤亮都在生意更好的兴旺当申通“管理层”,不用收快递,抽成所有申通快递员的收入。汤亮跟人说离开是因为那儿收保护费,他交了就没钱赚,所以走了。

七浦路的每栋楼都有点自己的势力,兴旺是东北人说了算,“特别厉害,不给钱不能进,不听话就打。”七浦路小偷遍地,提醒看管好财物的标牌三步一个,建议双肩包往前背的广播几乎不间断。你东西被偷了,若找对了人,十之八九能找回来。小偷也是这里的熟面孔,大家谁不认识谁?

1 月 3 日晚,隔壁楼豪浦服饰城的申通快递员小叶叫汤亮去跟康老板吃晚饭。康老板是七浦路颇有人脉的小老板,若是吃得高兴,他或许会叫上几个商铺一起发申通快递。康老板不姓康,他是以曹魏时期隐居不仕的嵇康为名。虽然没读过嵇康的作品,但他知道嵇康是古代的著名诗人。

嵇康今年 23 岁,初中未毕业便随母亲从安徽县城来到上海,上海的八年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胜过十八年,大腹便便,眉眼下垂,法令纹深重,眼里的狡诈与疲惫像是黑洞。嵇康母子从在外滩卖气球开始淘金之旅,用借钱放高利贷的方式赢得了在七浦路开店的本钱,从一百元到三千万的个中曲折,嵇康绝口不提。他一个人喝了两斤白酒两斤黄酒:“谁都苦过,我苦出来了,现在很好,为什么要提以前的事情。”

饭桌上,嵇康一杯接一杯地说着今日的风光,如今他开着175万元的保时捷,拥有六套上海的房产,也算是七浦路有点名号的人物。到无话可说之时,嵇康便要求划拳喝酒。在嵇康言谈的几百万几千万之间,汤亮一直插不上话。但每当嵇康感叹一句“人活在这个世上,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”,汤亮都一脸沉痛地举杯。

汤亮,申通快递员,1985年生,当过经理承包过站点

过往二十多年间,在数以千计的七浦路店主,只有那些成功者的故事在流传:凭借起早贪黑的努力、八面玲珑的能力,财富堆砌成山。“自己做老板才能挣钱”,汤亮深知这一点,他跳槽百世汇通当过经理,承包过杭州韵达一个站点,却或因压货太多又或因收款不利,最终都没赚到钱。

醉了的汤亮用力睁大眼睛,对着不可能听他说话的嵇康自言自语。说着说着,他终于说出他离开兴旺的真实原因:去年他岳父生病,他挪用了一万块快递费,于是被经理开除了。“是有人赛钱给经理了,”他反复强调,“他前年欠了公司六万块都没什么,老板不知道这件事,是经理想赶我走。“”

汤亮今年不回家过年,“没挣到钱”,他自嘲年三十要对着月亮吃泡面,“我准备去世界著名的外滩旅游一下。”外滩和七浦路,是许多七浦路快递员们全部的上海,前者观光,后者工作,两者相距一站公交。

汤亮倒酒的左手抖个不停,他醉得听不明白划拳的规则了,总是被罚酒。小叶对着汤亮用力眨眼睛,向嵇康的方向撇嘴,示意他快点敬酒。汤亮费力地倒准了一杯白酒,他犹豫了很久,却最终没有抬杯。

汤亮不胜酒力,嵇康让他先走。走出湘菜馆时,汤亮愤愤地说:“妈的那个老板就是个酒鬼。”酒桌上的嵇康一直称呼汤亮为“哥”,忘了问他的名字,也忘了问是哪里的哪家快递。

还没醉的时候,汤亮搓着手心,用肩膀碰碰我说:“ 我就怕你交了稿子就把我们忘了。”

撰文、采访:杨楠 摄影:肖南 编辑:Nabokov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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