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失4个月后,陶勇医生复出了。
他继续在往日的诊室里耐心为病人诊治,依旧笑脸面对来往的人群,他参加访谈,笑着说出自己的心路历程,可我们,却是那么地心疼。
陶勇说,他对医学有点“上瘾”,几个月没有看病,他有点“百爪挠心”。
在他眼里,别的生活好像都不如做医生精彩。治病救人,如同解开一个个方程式,背后隐藏着各种人生和生活的自变量,而陶勇,想做个孜孜不倦的解题人。
文 | 松奈子
编辑 | Anita
5月13日,微博上传来陶勇医生恢复出诊的消息。
4个多月前,陶勇在出诊时被一位病人砍伤左手,左手9根肌腱断裂、头上也被砍了3刀。幸而有人上前为他挡刀,才逃过死劫。
他的同事在朋友圈写道:
“真正的强大不是你征服了什么,而是你承受了什么。总有些人的强大超乎于常人的想象。”
前天下午,陶勇医生在复诊时,还再次遇到了为他挡刀的那位病人家属,他说:
“我经常问自己,在发生危险的时候,敢不敢那么勇敢去见义勇为,但替我挡刀的同事和病人家属用实际行动告诉我,有人敢。”
这几个月里,陶勇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康复治疗。
为了刺激手部神经恢复,他要一次次忍受电击,电锤在手上激一下,陶勇的手臂就跟着颤抖一下。
咬牙坚持的陶勇医生 / 鲁豫有约
虽然已经出院,但现在他的手依然没有完全恢复好,很多神经都失去了知觉。
平时在医院里,他就用右手敲打键盘,左手一边坚持接受康复训练。
几个月前,陶勇受伤醒来后的第一件事,既不是痛诉那个把自己砍得鲜血淋漓的人,也不是担忧自己的身体状况,而是口述了一首送给盲童的诗。
他在诗中说:“我把光明捧在手中,照亮每一个人的脸庞。”
他说,他怕再也不能为黑暗中的人带去光明。
他牵挂,中国还有千千万万的盲童治不了病,未来堪忧。
陶勇医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?
当我看到他这张在走廊里满面阳光的照片时,心里想到两个词:风度翩翩,年轻有为。
陶勇今年刚满40岁,就已经是博士生导师了,并且在SCI上发表了足足98篇论文。
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?
有同行说,在医生群体中,40岁,能在SCI上发表三五篇文章,能够成为副主任或主任医生,就是不错的成绩了。
而陶勇发表的数量,几乎是同龄人的20倍,还获得过3项国家专利。
他是眼免疫学组最年轻的委员;他拿过教育部科技进步一等奖;他还是北京10大杰出青年医生。
1997年,这个从来没有踏出过当地的江西小镇的孩子,考上了北京大学医学院,全家人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,来到北京天安门前,陶勇和爸妈抱头痛哭。
这一天,他们等了。
看着北京的红墙碧瓦,绿水蓝天,陶勇觉得人生的一块石头落了地,“一切的人生都是幸福的大道”。
再后来,他一路苦学,在手术室一待就是一天,为了省钱,顶着烈日骑自行车跑遍北京城的图书馆,就为了在一本泛黄的书籍上找那么一小段文字。
他成为了同届中唯一保研眼科的学生。
全国顶尖眼科专家黎晓新是他的老师,黎晓新说:
“陶勇啊,是那一届最优秀的眼科传人。他主动选择了葡萄膜病这个专业,这是多少人都不看好的专业啊。治疗以内科为主,实在挣不了大钱。但陶勇总是做得非常出色。”
葡萄膜病是什么?在中国,大多数医生都是不愿意碰的。
因为患有葡萄膜炎的病人大都免疫力低下,并伴有很严重的并发症。比如严重的糖尿病患者、做过骨髓移植的白血病人、艾滋病人。
而且往往这些人家里条件也不好,对医生的未来从业存在巨大的挑战。
简而言之就是,不好治,吃力不讨好。
但他说:“北医培养我们,不是让我们做一个会做手术的大夫就行,要学会思考,我们就要做点别人没做过的。”
有一次,陶勇跟着儿科的老师值夜班,夜里两三点钟,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,孩子一身黄疸,生命垂危。
老师直接把孩子接过去抱进了抢救室,奋力抢救三个小时,孩子最终还是去世了。
孩子的父亲没有任何怨言,向医生鞠了一躬,抱着孩子离开了。从头到尾,一分钱的事都没有提。
那是陶勇第一次真正目睹医患之间的关系。
从此他便相信,人和人之间,是可以互相信任的。医学,不是一场买卖。
毕业不久,他就成为了硕士生导师,后来又成为北京朝阳医院眼科主任医师。
这一年,他年仅35岁,他的前途金光闪闪,他有着令无数同行艳羡的履历。
他医德满怀,他壮志昂扬,走向了他决定奉献一生的事业。
他专为艾滋病人治病,他说:“艾滋有什么可怕的,胆小鬼!你要真的不敢就等着我来抽。”
六年间,他所在的团队没有一人感染。
培养一名医学生从本科毕业到成为主任医师要多久?
据业内人士介绍,至少要花的时间,而这已经算是很短的时间了,更别说像陶医生这样的顶尖人才。
那么,毁掉一名顶尖的医生要多久呢?
也许几分钟就够了。
1月20日下午,陶勇像往常一样出诊。
被他治疗过的崔振国来到朝阳医院,手里紧紧攥着一把菜刀。
之前本来是由另一位医生给他做手术。术后不久,崔振国出现了术后并发症——脉络膜上腔出血。
处理并发症的手术系数难度很高,但陶勇医生,站了出来。
他说,别人不想接的病人,他接。别人做不了的手术,他做。
可他没想到,崔振国在恢复了部分视力后,却冲进了自己的诊室。
崔振国砍伤了陶勇的头部,造成陶勇颅内外大出血。除此之外,全身还多处骨折,失血1500毫升,命悬一线。
不久前,陶勇刚在自己的微博写下:“对一名做手术极为优秀的眼科医生来说,手意味眼睛和大脑。”
眼科手术是最精致的显微手术,只能在显微镜下做。而崔振国砍断了他的正中神经、尺神经。这意味着,以后看显微镜可能变得比登天还难。
而事后,当问及为什么砍人,崔振国风轻云淡地说:“我不满意手术治疗效果。”
就这么简短的一句话,几乎断送了一位顶尖医生的事业生涯。
陶勇8岁的女儿知道后,难受得夜里说梦话:“我爸爸是好人,为什么砍他呀?”
学弟学妹们都说,他是温文尔雅的大师兄。
师兄帮我们修改英文论文,一遍又一遍。在我们不争气时,会凶,却又经常请我们吃饭。师兄是专家门诊出到半夜12点钟的那一个!师兄是休着年假凌晨4点还在写书的那一个!师兄是把攻克疑难杂症扛上肩的那一个!师兄是我们有困难会第一时间伸出援手的那一个!师兄是我见过最热爱眼科热爱医学的那一个!没有之一!
所有人都无法相信,就是这样一位,在手术台前可带去光明、在手术台后可授业解惑的医生,有一天,会被自己救治过的病人,砍倒回手术台上。
陶勇医生有多好?
他爱国,他对穷人一视同仁。
之前,陶勇本来有留在德国做研究的机会,金钱、荣誉、地位,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得到,但是他拒绝了。
他说他要回中国,给穷人看病。在公立医院拿着基本工资,就足够了。
他参加了一个叫“健康快车”的项目,这辆列车,专门停在贫困地方,车厢里空间狭小,医疗设施也很有限,但他治好了几千位患者。
平时在朝阳医院,陶勇一个上午就要看50号病人,有时候还不限号,没时间吃饭喝水。
他的最高纪录,是一天做了86场手术。
陶勇被砍后,一位网友于3年前发的一条微博上了热搜。
微博中写道:
“我朋友得了视网膜脱落加白内障要手术,因为经济困难,拿不出那么多手术费,和陶医生说了情况后,陶医生自己拿了几万块钱为我朋友做了手术,特别特别感谢。现在这么有医者仁心的医生也是太难得了。”
剥洋葱 陶勇专访
还有一次,一位80多岁无儿无女的老太太来求助。
当时她的白内障已经很严重,当地医院不肯做给她做手术,怕做坏了。万一出事,可能会惹麻烦。
陶勇接了过来,手术很成功。
后来,老太太激动地托邻居把自己纳的鞋垫送给陶勇,还给他捎了一封信。
信里说:“很多医生担心像我这样的病人会闹腾。我们不会埋怨大夫,即使做坏了,我也不会怪你。因为你顶着风险去治了。”
陶勇回复她:“很多时候,人都把对方想坏了,别人不见得都像你想的那么坏。”
在关于医患关系的一次采访中,当问及如何面对抱怨的病人。
陶勇依旧是同一种态度,他对记者说:“人性中总是有善的一面存在。”
陶勇将患者带出黑暗,带去光明,有些患者却将他推入黑暗的深渊。
几个月前,躺在ICU里时,陶勇对妻子说:“幸好被砍的是我,我年轻,跑得快,如果砍的是另一个医生,后果更可怕。”
可他真的那么坚强吗?
据ICU的护士说,夜深人静时,会听到陶勇的哭声。
然而,因为责任二字,他选择继续在医生这条路上不断付出。
陶勇说,假如上不了手术台了,就去搞科研。
即使被伤害,他还在想着患者。
而对于砍伤他的崔振国,陶勇说,他能理解他。
在访谈里,陶勇还在为他解释:"他是一个怀柔的农民,生下来双眼就有上千度的高度近视,我相信在他过去的生活中,肯定充满了很多冷眼。”
基辛格在《论中国》中提到一句话,中国人,总是被他们之中最勇敢的人保护得很好。
其实,哪有什么最勇敢的人,不过都是愿意挺身而出的普通人。
陶勇在微博上写过这样一段话,
“作为医生,我尊重那些虽然家境贫寒,甚至一贫如洗,还仍然坚持劳动,不放弃治疗的人;我尊重那些即使明知自己身患绝症,但仍然怀揣梦想、不断进取奋斗的人。”“我尊重那些被孤立,被误解,被伤害,遍体鳞伤但仍心无恨意,笑对人生的人;我也尊重那些用幽默填充身体的残缺,用热情点燃生命之火的人。”“有时治愈,常常帮助,总是安慰。”
“我觉得来一趟人世,挺值得的” / 鲁豫有约
受伤后,不少人都送鲜花到陶勇病房门口,还有些患者家属说甚至愿意把手捐给他,看到这些,陶勇会觉得“来这一趟人世,挺值得的”。
即使受了伤害,但他仍选择善良,不愤怒,不报复。
一名医生,能够做到这个地步,已然值得所有人的敬仰。
而我们, 也请多给中国医生一些支持吧。
不沉默,不抱怨,不做冷漠的旁观者。
关心所有爱岗敬业的好医生,关心这个社会。
作者:松奈子,读者人物独家撰稿人。视野所及皆是句读,在世界中行走,以编辑这个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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