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源:腰线
作者: 桑桑姐
对世俗男女来说,责任与自我的博弈始终贯穿一生,无分性别。
有读者问我,《廊桥遗梦》换个结局,会不会更好?弗朗西斯卡她后悔了吗?
我觉得,弗朗西斯卡,从未后悔,她简直就是人生赢家。
其实许多人根本没有看懂伊斯特伍德拍《廊桥遗梦》的真实目的。
她们的理解往往很粗暴简单,聚在豆瓣的影评下,以三观不正为理由,给这部电影打一颗星。
但这部电影,其实三观正得不能再正了。
它通篇说的,其实是责任二字。
与深沉的爱和责任相比,自我是可以割舍的东西。
弗朗西斯卡,本质上是个浪漫的女人。
二十多年前,遇见了丈夫理查德,她就从意大利那不勒斯搬到了美国爱荷华农场,希望在这里过上她梦想的生活。
她喜欢在做家务时放意大利歌剧;
对叶芝的诗歌信手拈来;
她会害羞地捧着脸在廊桥上拍照——
这种娇羞而陌生的神情,直到她去世后,才被儿女惊诧地发现。
弗朗西斯卡的生活看上去幸福圆满得毫无破绽。
独立的房子,田园的景致,踏实淳朴的丈夫,一双健康的儿女。
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?
二十多年,年复一年地淹没在家务之中。
负责做饭、收拾房间、洗碗洗衣,没有她,这个家就无法正常运转。
餐桌上没了酱汁需要她亲自去取;
丈夫拉不开抽屉她需要帮忙;
儿子永远不记得她说的关门轻一点;
女儿会把她正在听的歌剧换成自己喜欢的流行音乐……
点点滴滴不起眼的日常生活,蚕食着她,直到把一个女人掏空。
所以她才会在餐桌上笑着笑着,忽然托着腮失神地看着窗外。
她有一段台词,把这种为人妻母的心情描述得非常透彻:
当一个女人决定结婚生子的时候,
一方面是她生命的开始,另一方面,也是种结束。
从此生活里充斥了琐碎的事情。
你得停下脚步,呆在原地,你的孩子才能不断成长。
他们长大离开后,你的生活就空了。
你觉得自己应该再一次向前,但你已忘了如何迈步。
因为长久以来没人问过你,包括你自己。
直到罗伯特出现了。
如果早25年相遇,弗朗西斯卡跟着这个浪迹天涯的摄影师,很快就会厌烦,腻味,渴求安定。
也许觉得去一个田园小镇,嫁一个木讷的男人,过平平淡淡的一生也好。
但是罗伯特偏偏出现在25年后,偏偏能与她灵魂共振。
她此生头一次经历如此炽烈的爱,在压抑日常中枯竭的生命力,又一点点地复苏了。
这种活过来的感觉,实在太诱人了。
但问题很快来了,罗伯特想与她共度余生。
弗朗西斯卡何尝不会心动呢?
在矛盾之中,她做出了选择。
她没有和喜欢的人离开,是因为她不忍心。
不忍心无辜的丈夫受到伤害,不忍心扔下孩子们,不忍心让家庭蒙受羞辱,她放不下作为妻子和母亲的重任。
几天后,命运又给了她第二次选择的机会。
大雨滂沱中,他们再次偶遇了。
罗伯特独自站在雨中,凝视着车里的她,她又一次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。
弗朗西斯卡颤抖的手握住了门把手,几次想扭开车门跟他走,却始终没有。
如果说一次选择不够慎重,那两次选择,都是指向同一个结果:
无论她再怎么着迷心动,她还是不会选择罗伯特。
因为有一双更有力的手,拽住了她,那就是继续履行她对家人的爱和责任。
就算那里是牢狱,是荒烟白骨,她也无法离开。
终于,罗伯特苦笑了一下,上了车,在反光镜里最后一次看着后面的弗朗西斯卡。
红灯变成了绿灯,车启动了,慢慢转弯消失在雨幕之中。
弗朗西斯卡也松开了握着车门的手。
他们此生就此别过。
这两次选择之下,她其实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:美梦已醒,她决定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祭给家人。
她回到了自己的完美生活中,丈夫,孩子,家务。忙碌,安稳,乏味。
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。
“如果没有他,我无法在农场中待那么多年。”
整部电影里最细腻动人的部分,其实不是大雨里经典戏,而是她丈夫临终前的那场戏。
她靠在丈夫的肩头,手轻轻抚着丈夫的胸口,走到生命尽头的理查德断断续续地说:
“弗兰妮,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梦想,很抱歉,我没能给你。”
她的丈夫又何尝不懂得她婚姻中的孤独呢?
他什么都知道。
《廊桥遗梦》小说的作者沃勒曾在一次采访中说道,弗朗西斯卡的原型来自很多女人,那些因为漫长的婚姻而失去了爱的美丽与哀愁的女人。
电影上映后,掀起了美国的离婚潮,爱荷华的罗曼斯廊桥,数次被人焚火烧毁。
生而为人,无论男女,一生都在“想要”和“必须”之间天人交战。
弗朗西斯卡虽然道德上蒙尘,但又让人于心不忍,因为她最终放弃了“一生一次的爱”,选择了陪伴丈夫至临终,抚养两个子女长大成人,尽到了对于家庭的义务。
随心而活固然艰难,承担责任更为不易。
豆瓣上有一篇前的影评,讲述她母亲和弗朗西斯卡相似的故事。
“母亲年轻的时候很漂亮,长发飘飘,洋溢着青春动人的激情和才华。
她会拉手风琴,她会写诗。
她纤细的手指可以制造出美丽的句子。
在某些人的情书里,她是像白天鹅一样的姑娘。
而我的父亲,只是一个刚刚从大专毕业分进县城的农村小伙子,老实,木衲,土气。
嫁给朴实善良的父亲,外公外婆满怀信心的觉得母亲会幸福,那是一次两老都觉得稳操胜券的博弈。
最后所有人都赢了,除了她。
后来,母亲对我说,也许,这就叫做命运吧。
然而又是我,让她觉得在这样的命运里,并不是完全的后悔和惋惜。”
母亲没有爱过她的父亲,却爱上了别的人。
又因为深爱孩子,母亲选择了放弃,留守在无爱的婚姻中,直到老去。
尽管在如今的标准看来,这种故事简直“三观不正果断取关”。
但我还是被作者和母亲之间,跨越十年的和解打动了。
她说:
有些选择,虽然不见得是伟大,
却必定是带着她生命中某处我们作为儿女所看不到的牺牲。
很多年后,就像我母亲年轻时所写的一句诗里一样:
“你坐在橡木的窗台边,饮着阳光,细细怀念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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