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题
文/张帅
又快到父亲的祭辰了。
今年是父亲去世的第五年，母亲一个月前就提醒我，到时一定记得回来给父亲烧纸。
哪能忘记呢？这个世上最爱我的男人。从五年前开始，我便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了，想喊，却再也没人应了。作为家里第一个孩子，我从小享尽了父母的宠爱。家里的老照片上，不足一周岁的我坐在父亲从外省托人捎回来的婴儿车里，父亲蹲在婴儿车的左侧，一只手护着我的腰，站在右侧的母亲笑靥如花；我四岁那年，父亲带我和母亲去北京旅游，我拿着一个大苹果神气的站在父亲和母亲中间，照片右下侧还有一行小字：北京站留念。人生如白驹过隙，这一晃，许多年过去了。
到了那一天，我一早就坐上了车。母亲打来电话，让我别着急，她已经买好了肉和烧纸。
车子刚到县城高速路口，便看到母亲四处张望的身影。
妈，你咋来的啊？我问母亲。
骑电车啊！母亲一边回答，一边伸手接过我手里的皮箱。
我带你吧，我说。
母亲却抬腿上了车，拍拍后座，说，快坐上来，你骑着我不放心。
过往的人一定觉得奇怪，年轻力壮的的闺女坐在后座，紧紧抱着六十多岁老母亲的腰。我把脸紧紧贴在母亲的后背，就像小时候母亲骑车带我出去开会那样。仔细嗅了嗅，母亲身上有股汗味，一定是刚才等我太着急出汗了。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，那是独属于母亲的、我从小闻惯了的味道。
五年前，父亲卧床整整八个月，母亲不眠不休伺候八个月。我偶尔回去看望，母亲从不让我插手，说我不会照顾，后来才知道，母亲是怕我嫌弃不能自理的父亲。父亲一直卧床，却从未生过褥疮，衣裤永远干干净净，亲戚们都说是母亲照顾的好。父亲去世时，母亲已经骨瘦如柴。父亲刚去世那一年，母亲经常哭，我和弟弟很是担心，便带她四处散心。还好，母亲性格爽朗、豁达乐观，渐渐走了出来。现在，五年过去了，我们偶尔谈起父亲，母亲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。只不过，每年到父亲祭辰那几天，母亲会有些郁郁寡欢。这些年，每当家里有了什么高兴事儿，母亲都会叹一声：要是你爸还在就好了，又叹一声：去就去了吧，一身的病，去了也是解脱。我和弟弟就眼睛酸酸的。
妈，今年还是叫上我小叔陪着去烧纸吗？我一边说，一边掏出手机，准备给小叔打电话。前四年都是小叔陪着我去给父亲烧纸，不让母亲去，怕她难过。
今年不叫了吧，你叔天天也很忙，不能老是麻烦他。母亲顿了下，平静说道。
知道你是担心我，人都要朝前走，哪能老往后看啊。母亲拍了拍我的手背。
你爸可能是看我伺候他太累了，便突然走了，你爸走了后，大家都说我胖起来了，精神也好了。母亲的语气很轻松，听不出令我担心的情绪，我松了口气。
父亲躺在老家南边的荒地里。要去那片荒地，需要经过一条土路。
前几天刚下过雨，土路很是泥泞。母亲看我穿的凉鞋，直说忘了给我拿双换的鞋。
路两旁是宅基地，大部分没住人，只是盖了房子杵在那里。
一户人家突然冲出一条白狗，对着我和母亲汪汪大叫。
门里走出来一个和母亲年龄相仿的老妇人，看到母亲便热情地打招呼。
这是我闺女，今天陪我回来的，母亲说。
你不该来，让孩子们来就行了，老妇人握住母亲的手。
有啥啊，都五年啦，没事儿啦。母亲拍了拍老妇人的手。
自从跟着你儿子搬去县城享福，我看你精神越来越好了呢，老妇人笑吟吟地说。
哈哈，可不，俩孩子都孝顺呢，母亲笑道。
走过去了，母亲忽然说，她老伴跟你爸一般大，身体好着呢。我揽了揽母亲的腰。
父亲入土时，弟弟特意在父亲的坟前栽了一棵柏树苗，方便辨认。
一年没来，父亲的坟前长满了杂草。那棵柏树挺拔的立在父亲的坟侧，像一个忠心耿耿的护卫。父亲左边躺着二叔，右边躺着奶奶。
母亲拿出一大叠烧纸，我跪了下来。青烟袅袅升起，忽而一阵风，那烟便四散开来。母亲又从篮子里揪出一坨熟肉来，放在了父亲的坟前。
你们三个好好吃吧，吃完了就出去旅游去，想去哪就去哪。母亲一边念叨着，一边从篮子里拿出几个馒头放到地上。
你要保佑这一大家子都平安健康，孩子们心想事成。母亲又烧了一叠纸。
忽而一只雀儿落在柏树枝头，啾啾鸣叫，低头望着我和母亲。
你爸收到信儿了，母亲望着雀儿自言自语。
过了一会儿，雀儿又忽的扑棱翅膀飞走了。
天色有些暗了，我挽着母亲的胳膊开始往回走。
妈，等我放假了带你出去旅游吧，你说你想去哪。我把脑袋歪到了母亲的肩膀上。
有机会了去旅顺看看吧，你爸当年当兵的地方，他以前老念叨着想再回去看看，现在他不在了，我替他去。母亲说。好，一定去，我说。
还是母亲骑车带我。我环抱着母亲的腰，从后面细细的看母亲。
母亲从小天资聪颖，却因为是女孩，被迫辍学养家，十几岁便挑起了家庭的重担。嫁给父亲后，又挑起了父亲家的大梁，一手操持起父亲的大家庭，照顾奶奶，帮助父亲的弟弟妹妹成家立业。父亲去世后，母亲又来县城照顾侄子和侄女，直到现在。这几年，孩子们渐渐大了，弟弟的生意越做越好，一生操劳的母亲才开始享清福。
母亲的电话响了，是弟弟打来的。
妈，你们走到哪了？做好饭了，等着你们呢，弟弟的大嗓门总是很响亮。
刚到单元楼下，就看到弟弟在焦急的来回踱步。看那样子，应该等了一会儿了。
一向大大咧咧的弟弟自从父亲去世后，就正式担起了一家之主的重任，也更加知道疼惜母亲了。
一会儿到家你给我手机设个闹钟，我明天要早点起床，你姑约我去理疗呢，母亲对弟弟说。
咱妈现在比我都忙，天天跑得不见人影，弟弟冲我挤眼睛。
那当然啦，你们平时各忙各的，我也得自己找乐子啊！况且，你爸肯定也希望我过得充实些，那样他也放心了，母亲笑了。
我和弟弟一左一右搀着母亲的手臂进了电梯。
夜色如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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