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人追求浪漫。年轻女孩子觉得男人送她们玫瑰钻戒便是浪漫，中年人觉得一夜情、一见钟情又是一种浪漫。那么人们在寻求浪漫的时候，实际上在寻找什么呢？我认为是在寻求一种情感快感之外的剩余快感。与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中的剩余价值相类，情爱学里，存在一种情感快感之外的剩余快感，这种快感便是人人皆知却又无法定义的所谓浪漫。
《聊斋志异》里充斥满书生与狐仙的浪漫桥段。美貌的女子爱上了书生，书生们却未必爱上了她们，他们只是期待发生一段艳遇而已。但这种浪漫颇有风险，因书生们即想享受艳遇，却又害怕做了狐仙们的阳气赞助商。这是种两难之境。这样的处境本质一点也不浪漫，每每书生们得知美艳女子便是狐仙幻化而来，便仓皇逃遁起来。此时此刻，情爱快感已所剩无几，更何来快感之外的剩余快感？
反而是美国电影《廊桥遗梦》成功地展现了情爱快感如何产生出剩余快感的样板。处于婚姻位置内的女主角弗朗西斯卡（她是农夫之妻，这是多么的令人沉闷的身份）渴望激情，渴望一段一生都无法遗忘的爱情。她邂逅了一位男摄影师（《国家地理》杂志的记者，他的职业隐喻了他在情爱地图上的过客身份），并与之发生恋情。四天之后，两个人天各一方。当男主角邀请女主角与他一起出走时，女主角拒绝了，说：“ 别让我放弃我的责任。我不能，不能因此而毕生为这件事所缠绕。如果现在我这样做了，这思想负担会使我变成另外一个人，不再是你所爱的那个女人。”女主角的这段话是动人的。其所以动人，是她把一切都推委给所谓的责任（孩子与丈夫），而其本质却被隐遁。朱丽叶对罗密欧说：“我付出的越多，得到的就越多。”这句著名的爱的悖论同样适用于《廊桥遗梦》里的女主角：“我所担负的责任越多，我得到的就越多。”（她等于在说，我离你越远，我得到的爱的剩余快感就越多。）
其实，影片中的弗朗西斯卡寻求的不是爱情，她寻求的恰恰是情爱快感之外的激情，亦即剩余快感。有过一次婚姻经历的她，是一个消费情爱剩余快感的高手，她十分明白剩余快感在情爱里的重要性。对她而言，四天的短暂之爱产生了弥足珍贵的剩余价值，她将依赖这个剩余价值一生生存在激情之中。弗朗西斯卡在这剩余快感里完全成了位艺术家，她能依靠短暂之爱来构筑一件完美无瑕的爱情艺术品。她将摄影记者搁置在一个完全神圣的、私密的位置来爱（偶像皆来自距离）。而整个影片的浪漫基调，都是建立在女主角的丈夫不知情的情况下。我们设想一下，倘若她的丈夫（他是个农夫，农夫在这里代表了是愚钝）知道了她这一段恋情，并因了爱她或别的原因保持了缄默，女主角的这段感情还浪漫么？如若这样，浪漫之感就会荡然无存。没有比人所周知的秘密还能称之为秘密更为可笑的事情。
《廊桥遗梦》中弗朗西斯卡的这种将情人距离化、完美化、神圣化的做法，与经过杜尚签名的那个著名的小便池相类。小便池本身不是艺术品，它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日常用品。可它一旦签上了杜尚的名，搁置在特定的艺术展览中心，它便成了艺术品。女主角的情人本身并不怎么神圣，并不一定值得她去爱他一生，但她将他置于她特定的、神圣的情爱学领域，那么他就便变得浪漫、温馨、光辉灼灼起来。她真的爱他么？不，我认为她爱的恰恰是自己构筑的这个爱情故事，她爱的是情爱快感所产生的剩余快感，她爱浪漫的感觉更胜过爱她的情人。
本文图片皆为《廊桥遗梦》剧照
上传与管理：杰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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