廖可斌
此前已有机会拜读蔡建和兄若干诗作，深感亲切有味。原以为他只是公务之余，一时兴发，偶尔为之。但这本诗集《星夜遥寄》就选录了150余首，没有选入的应该还有不少，才知他是有意为之，用心为之。
读罢这些作品，我认为它们的价值，在于反映了一个特定群体在特定时代的精神世界，特定群体即所谓七七级大学生，这个时代就是改革开放的四十余年。作为文革结束后恢复高考录取的首届大学生，七七级大学生（七八级和七九级的部分同学也一样）具有如下两个突出特点：一是大部分来自于农村和小城镇，对那个时代极端贫困的生活有刻骨铭心的记忆，深知父母含辛茹苦养育自己之不易，同时，也曾拥有一段无忧无虑的青少年时光，与贫瘠但基本保持原生态的青山绿水有过亲密接触。二是具有理想主义精神，关心国家以至天下。
《星夜遥寄》中的诗作，正好主要包含了两大主题：“乡土眷恋”与“家国情怀”。作者对家乡的亲人、田园无比思念，对一切农村风光、山川草木充满柔情。颇有意思的是，作者只有走进农村、走进自然时，才会诗兴盎然。如《春访农家》：“三月江南罕放晴，新阳一出起轻尘。菜花粉彩弥田垄，杨柳柔荑秀水滨。少小牵鸢追乳燕，翁婆洒种赶头春。惊禽不识外来客，一路扑腾报主人。”作者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。又如《回乡感怀》：“小河水浅鸭凫闲，豌豆菜花蓬路边。草犬吠声追远客，稚童愣眼怯生颜。当年杨柳犹相似，今日乡邻已陌然。祭祖归途逢故友，叹嘘巨变祝平安。”作者的这种感受，会引起无数有同样经历的人的强烈共鸣。当然，在这一部分中最感人的篇章，还是《星夜遥寄》，回忆幼年时依偎在慈母身边认星星的情景，历历在目，如闻声息，读之让人心中流淌着温馨与心酸。作者以此诗题目作为整部诗集的书名，足见母爱在他心目中占有怎样的地位。
我们这一代人，很幸运地碰上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最好的时代。中国四十多年来所发生的变化，真可谓翻天覆地。我们是这一进程的见证者、受益者，也是参与者，因此对祖国取得的每一项成就，都深感喜悦和自豪。建和兄因为长期担任党政管理工作，这种责任感、成就感就更强烈。如《戊戌年赏灯》：“碧海青天一月弯，繁星凋落洒人寰。碎莹漂淼楼桅动，流彩漾波车水潺。火树银花生暖意，良宵美景尽欢颜。嫦娥不悔偷灵药，乘坐神舟尚可还。”末尾一联堪称神来之笔。
乡土眷恋和家国情怀比较适合用传统的诗歌形式来表达。但现代人的生活和思想感情与旧体诗的形式之间，还是存在矛盾的。稍有旧体诗写作经验的人都知道，弥合这种差异，做到既准确生动地表达当代人的生活和思想情感，又遵守旧体诗平仄、对仗、押韵等格律要求，具备旧体诗的节奏、韵味、意境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有时候有一个好的想法，却不符合格律；调整到符合格律，意味又已大变。当然，反过来说，这也成为迫使作者进一步锤炼字句的压力和动力。在格律的约束之下，作者经过反复推敲，终于找到最佳表达，达到格律与内容的完美统一，那是最开心的时刻。建和兄的不少诗句达到了这种水平。如《惜春》前两联：“布谷声声惊晓梦，晨曦初上夜星沉。千山碧绿嫩如玉，一地明黄灿若金”；《初夏喜晴》前两联：“云开日出见新晴，翠鸟声声啼更清。点点苍苔生野径，枝枝碧叶惜残英”；《三月桃江喜闻阳泉河村脱贫》意象鲜明，语句自然清新，颇有杨万里、范成大田园诗之风致。《大雪送干部人才赴吐鲁番途中》直书所见奇景，《水调歌头·洞庭》直抒胸臆，也都达到了守格律而不为格律所缚、纵笔所之、自由驰骋的境界。
总之，情真语切即是诗，情深语妙更是好诗。建和兄的这本诗集情真语切，部分作品更情深语妙，凝聚着建和兄的心血，是他献给无悔青春的一束鲜花，献给挚爱的家乡、亲人和朋友的一瓣心香，献给这个伟大时代的一曲赞歌。他将自己满心的爱倾吐在了字里行间。将来的人们由这本诗集，可以窥见在这个时代，曾有这么一群人，他们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心路历程。
我和建和兄是湖南师范学院（现湖南师范大学）中文系七七级的同班同学，在班上我们两个年龄最小，因此更多了一份亲近。读到他的这本诗集，我又似乎看到了当初那个建和兄的身影，思绪又回到了四十多年前岳麓山下、湘江之滨的一幕一幕……
（作者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、教育部“长江学者”特聘教授、北京大学人文学部副主任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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