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春将近，79岁的钢琴家殷承宗率先登台，开启了国家大剧院“国际钢琴系列”的演出序幕。
殷承宗是中国第一代取得世界声望的钢琴家，而我对于他的最深刻印象仍是钢琴协奏曲《黄河》唱片上身着中山装的青年形象。他1962年获得“莫斯科第二届柴科夫斯基国际钢琴大赛”亚军，在“文革”中以钢琴伴奏《红灯记》，成为钢琴的“拯救者”。作为主要创作人员，他创作演出的钢琴协奏曲《黄河》，至今仍是中国最重要的、在世界范围传播最广和被演奏最多的钢琴作品之一。殷承宗所具有的“符号性”有很深的历史印记。40年后，他不但没有如有的钢琴家那样，靠消费《黄河》《红灯记》的历史记忆与个人标识赢得观众，反而不断拓宽曲目，在音乐中不断“耕作”，广泛研究经典作曲家的作品。1月14日，在国家大剧院“国际钢琴系列”的第一场音乐会，他演奏了自己音乐历程中十分有意义的几首作品：莫扎特《第十钢琴奏鸣曲》、贝多芬《“热情”奏鸣曲》与柴科夫斯基的钢琴套曲《四季》。几近耄耋之年呈现出这样一套曲目，有着一种“回顾性”意味，其间蕴含着对音乐的玄想与历史记忆的回声。
要而言之，殷承宗将这场曲目处理得如同一场交响音乐会。第一首莫扎特K.330弹得流畅，呈示部未予反复，如同音乐会的序曲。他弹K.330是出了名的，“柴赛”和“维也纳青年联欢节”比赛也都曾演奏此曲。殷承宗未选择许多莫扎特专家的音色处理方法——将每个音符都修饰得晶莹剔透，而是不事雕琢，浑然成趣，快板乐章时任音乐自然流淌，使音乐于不经意间流露。二乐章被殷承宗称之为莫扎特版的“世上只有妈妈好”，他演奏的分寸感太好，大调段的每个延留音上都做弹性速度，但不让人以为无聊重复，岁月的沉淀给予演奏家更多的冲和与从容。听殷承宗这首作品的录音,总感觉有几处和其他演奏家的处理不同，原来他对莫扎特的版本素有讲究。演出后他向我如数家珍般地介绍了莫扎特的几个版本，他最喜爱的还是“亨勒”净版，而本场演出时融汇了好几个版本，经他谈起我才了解，贝拉·巴托克也编订过一版莫扎特的钢琴奏鸣曲。
殷承宗
音乐会上半场的第二首曲目贝多芬《f小调第二十三号钢琴奏鸣曲“热情”》在贝多芬诞辰250周年时演奏十分应景，殷承宗与这首作品亦有着一段渊源：1959年，参加维也纳第七届世界青年联欢节钢琴比赛预赛前，他突然发高烧，带病闯过预赛，更在决赛时得到评委的一致最高分摘得冠军。殷承宗深受俄罗斯学派演奏美学的影响，重视“音乐形象”的表现，其演奏在“热情”中强调音乐性格的对比，以达到音乐的戏剧化冲突，整部作品演绎得如同一首协奏曲。“热情”是这三首音乐会曲目中技巧性最强的，钢琴家演奏技术娴熟，有许多出彩之处。令我最为动容的是全曲结尾的第三乐章尾声，仿佛在音乐中听到作曲家对命运的抗争与演奏家同技巧的博弈，殷承宗演奏得一气呵成，气势撼人。
下半场的柴科夫斯基钢琴套曲《四季》是殷承宗的代表作，也是俄罗斯钢琴家伊古姆诺夫的常演曲目，殷承宗在圣彼得堡的师承曾受这一学派的影响，并在2001年于圣彼得堡录制过这部作品的唱片。《四季》是圣彼得堡文艺月刊《小说家》向柴科夫斯基的约稿之作，以配合杂志上刊登的关于俄罗斯12个月份的诗歌。殷承宗自撰的节目单十分详实，让观众能看到原诗。也许是缘于自然地理因素，俄罗斯民族偏爱秋冬之晚景，俄罗斯几位大诗人的作品都在9至12月问世，如普希金、阿·托尔斯泰、涅克拉索夫与茹科夫斯基。这些文学作品有着浓郁的情感表达，老柴的音乐在表现这几首诗作时甚至更加拘束，不知是不是这几首文气太盛盖过了音乐。殷承宗的演奏不是对四时之景的平实描述，听起来更仿佛一位旅人“经冬复历春”，奏出的是四季间经历者的心绪，音乐从表意到表情，从空间到时间，更抽离、也更立体了。
返场殷承宗欣然将《致爱丽丝》与《彩云追月》连续演奏。这些曲子都是琴童熟悉的作品，台下的小朋友一时欢呼雀跃。反观台上，却是“我醉君复乐，陶然共忘机”，演奏家已然陶醉在了自己营造的意境里。
文 | 张听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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