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班路上经过一位盲人，发丝蜷曲，泛白。
巷子里停了一溜儿车，轿车摩托共享单车，形状各异。
一根导盲棒挥得乒乒乓乓，地上的蚂蚁、甲虫们受惊窜得飞快。
我直觉哪儿不太对劲，犹豫着一再回头。
见他行进虽然比乌龟快不了多少，脚步还算稳健，没有磕绊，最终还是没勇气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。
狠下心径直走了。
一路想着，进了公司才反应过来：
从前见过的盲人，年纪这样大的，使棍子的手法哪有那么生涩！
不同于常见的探路手法——导盲棒小幅度向前点几下、均匀地环扫小半圈，他是在毫无章法的戳戳点点。
跟视力正常的人乍然被蒙上眼睛的手法有得一拼。
他是不久前才失明、还没能适应黑暗里的行走？
还是我一直以来都想错了，并不是所有从小就看不见的人，最终都能熟练地运用导盲工具探路？
生活最为残酷的那一面，在于所有的承受和忍耐，都在背人处。
以前听院子里的邻居议论孤儿，“小小年纪没了爹娘，这孩子怎么过来的？”
或是偶尔听人夸耀他们认识的谁，“白手起家做到这个地步，可厉害了。”
不容易。
都知道不容易，挺过苦难不容易，熬出头不容易。
可最终，只有“受住了”的人才能继续站在日光下，被路人无关痛痒地品评几声“不易”。
人们看似“理解”得了辛苦，“理解”得了辛苦的层级。
看不见的、无法靠自己独立行走的、遇险幸存的、遭逢大难的……
“一定很难，好在人都有很强的适应性，只要积极乐观，最难熬的那一段都会过去的。”
是这样吗。
是“没能适应又能如何”吧。
比如在下，枉活人间近三十年，从小到大，一直在各种各样的群体里辗转。
怎么也参透不了人际交往的默认法则，人群和集体仿佛一团迷雾，越深入，越困惑。
这种从小晕到大的不适应，放入人海，消散于无形。
人们觉得这个人孤僻，内向，高傲，或者怯懦。
也许都对，也许都不对。
他们只看到一个形貌正常的成年人，好好地站在人群之中，言行得体。
听不到她内心的尖叫，体会不到她像个人工智障一样读取不到有效信息，永远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、做什么的无措。
“我看你适应得挺好的，和大家多相处一阵子就好了。”
我确实适应了，就像一个盲了二十几年的人一直在试图弄明白发生了什么，终于发现原来这是个社会性的“生理缺陷”。
所幸我并不辛苦，一旦知道了这回事，反而不必再茫然。
除了很难和人维持联系，也能活得大致和周围人一样。
设想，一个天生就看不见的人，肯定要花很长时间来理解“其他人看得见，而我看不见”这件事。
也许他们中的一部分人，还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，身体就已经先一步适应了黑暗，可以熟练地调动其他的感官和工具，支撑自己独自行动。
但会不会就是有先天性失明的人，即使大脑理解了这件事、身体也终其一生的练习都做不到？
物竞天择，不会游泳的鱼，淹死了也无从知晓。
生命是骆驼背上飘摇不止的稻草，每一根都是侥幸。
秋意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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