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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 声 叹 息
■闫海昌
北风裹挟着尘埃和树叶，恣意地扭动着他那变幻无常的身躯，狞笑着从西北狂奔而来，本已弱不禁风的夕阳在他肆意地蹂躏下，显得更加迷迷蒙蒙！吴愚老汉斜躺在孟婆村村口的土坡下面，眯着眼晴，对北风的挑衅显得有些漠然。于是，北风更加肆无忌惮地在老人脚下打滚、撒野，他缓缓地抬起臂膀，用食指指向远方，大声呵斥：“野风，你算个什么东西？六三年冬天的大风比你大一百倍不止！”他的手指在空中停留了片刻，又缓缓垂了下来，喃喃自语：“野风，随你去罢！只是……只是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走这一遭？这么多年，生活多灾多难，孩子他妈四十三岁便弃我西去，而我为什么还能一直活到现在？七十三岁那年，一场大病也没夺走我这老不死的命！这……这难道就是我的命？”
“只是……只是我那吴仪儿，五十多岁了，还要到深圳打工！”想到女儿吴仪，老汉的心里充满了柔情蜜意。因为吴老汉所育三男一女，唯有女儿吴仪对他最为孝顺，且不说，逢年过节时，大包小包的食物，就是平时常，只要非农忙季节，吴仪总会隔三岔五带些生活必需品来瞧看老人。冬日寒冷，吴仪会把老人接到自己家中，把炉火生着，整个屋子暖烘烘的，每天变着花样给吴老汉改善生活，老汉最喜欢吃她包的包子，汁多味美！吴仪有一个女儿，在首都协和医院上班，偶尔从北京回家乡一次，总会开着小车来探望外爷，那时的吴老汉，脸是仰得最高的，脚尖几乎要踮起来了，仿佛全村人都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眼光，吴老汉感觉全身轻飘飘的，整个人几乎要飞起来了！只是去年春天，吴仪丈夫做坐意，赔光了所有家产。无奈，吴仪只好选择去深圳打工。“唉！吴仪何日才能回来啊？”吴老汉望着将落未落的夕阳，深深地叹了口气！
吴老汉又想到了大儿子吴声，“唉，这个没良心的东西……”吴声从小就性格暴躁，总是两句话未说完就要发脾气。他小的时候就喜欢跟父母顶嘴，长大以后更是跟父亲对着干，从来都不会考虑父亲的年纪大了，要多孝顺孝顺他们，只会站到他自己的角度去看问题。有一次，因为一点琐事，吴声竟指着父亲的鼻子泼口大骂，气得吴老汉拿起镢头，非要砍死这顽劣不孝的东西，幸亏吴声跑得快！虽身为老大，吴声全然拿不出老大的气魄，平时在对待父亲方面，不但做不到以身作则，甚至还不如下面的两个弟弟！“呼呼呼……”北风吹得更猛烈了，吴老汉揉了揉发红的眼睛，又想到了二儿子吴叹。吴叹在姊妹四人中是最聪明的一个，七八岁的时候，就能把家中的收音机拆开了再组装上。只是吴叹非常调皮，又不爱上学，初中未毕业，就到城里闯荡。曾经在某国有酒厂推销过酒，因为经验不足，三个月一件酒也没有推销出去。后又在某私营汽修厂修理汽车，当吴叹刚接触汽修行业时，表现出其过人的天分，不但是因为男孩子对于机械，对于汽车的强烈渴望，还因为他享受修好一辆车，服务好一个客户时的自豪和成就感。他整日躺在车底，与扳手做朋友，和机油打交道，晚上甚至还要在房间里学习理论知识。功夫不负有心人，吴叹的修车技术突飞猛进，不仅超越了原来的师傅，而且在这个小城也小有名气。于是，吴叹自立门户，开了自己的汽修厂，并且由于技术娴熟，讲究诚信，生意越来越红火。积累了一定资本的吴叹，买了一部崭新的公交车，在小城内买了一条最火的线路，生意也是异常火爆！吴叹闲暇之余，会买些礼物看望乡下的父亲，吴愚对这个儿子也是另眼相看！若是一直这样发展下去，吴叹的人生之路必是顺风顺水、令人羡慕的！所谓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！一个冬日的黄昏，与往常一样，吴叹开着公交车，行驶在熟悉的线路上，突然，一个幽灵般的黑影从路边倏地飘了过来，等吴叹发现并急刹车时，一切已晚矣，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，鬼使神差般的急于奔赴黄泉路！妇人的家人、亲戚第一时间赶到，向吴叹索要一笔巨额赔偿金！吴叹卖掉了汽修厂、心爱的公交车，又向亲戚朋友借了大量的钱，才勉强满足妇人的家人！背负巨额债务的吴叹，无奈之下只好到南方打工去了，由于怕要债人讨要债务，已四五年没有回家了！想到这里，吴愚老汉又长叹了一口气！狂风打着忽哨，肆意地在老汉身边狂舞，吴愚掸了掸身上的灰尘，又想到小儿子吴息，吴息自幼聪明好学，上小学时，门门功课皆为满分，尤喜语文。升初中之前，家庭突遭变故，其母忽发急病，撒手西去！活泼可爱的吴息渐渐变得两眼无神、精神恍惚！吴愚发现儿子的异常后，赶忙带吴息看医生，幸有良医及时治疗，吴息才逐渐恢复正常！初中到高中的六年，吴息成绩尚可。只是当时的学杂费还是蛮高的，家里的几亩薄田，收入非常微薄，年景不景气时，吴老汉还要低三下四地求人借钱，其中的辛酸唯有吴愚老汉知晓！好在，吴息还算争气，考上了省内的一所师范学校。毕业后，分配于本地一所小学教书，工资虽然不高，勉强还能维持生活。吴息深知父亲供他念书实在不易，隔三岔五总会回家看望父亲，吴老汉对这个小儿子还是挺满意的！可是，没有投资头脑的吴息，却偏要去炒什么股票，差一点搞得倾家荡产，背负了一身债务，无奈之下，吴息停薪留职，独自去了非洲闯荡！想到这儿，吴老汉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！
如血的残阳，终于落入西山，北风得意地狂笑起来！吴老汉又揉了揉酸涩的眼睛，想起已去世多年的老伴阿秀。阿秀的童年充满了苦涩，三岁时，因姐妹众多，家里非常贫穷，被父亲送给了邻村的大舅家。大舅脾气暴躁，对待阿秀非打即骂。舅妈对阿秀也是颐指气使，常常让小小年级的阿秀干这干那。炊烟袅袅的黄昏后，村里的人常常看见阿秀一个人躲在自家院子外面啜泣。苦难的童年养成了阿秀坚强自立的性格。嫁给吴愚时，吴愚家一贫如洗，阿秀没有抱怨，更没有气馁，她用自己勤劳的双手，和吴愚一起脱坯、烧砖、打石头，建起了自己的小家。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，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，吴愚一家拥有了自己的土地，因为阿秀非常勤劳能干，家里的粮食很快实现了自给。四个孩子慢慢长大，家里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。于是阿秀提议，适当种些烟叶，提高家里的收入。但是，种烟这项活真的是又繁杂，又累人，从前期的育苗、移栽、打药、除草、打烟杈，到后期的采摘、系烟、装烟、烤烟、捡烟、打烟包、卖烟，每一项都不轻松！况且，采集烟叶的时节正好是三伏天，人蹲在密不透风的烟株下面，汗水顺着额头流到人的眼内、嘴里，那滋味颇似几十条蚂蟥爬在你的面部叮咬！如果说不苦，那绝非真话，但阿秀都咬牙挺住！烟叶种植的前三年，吴愚家的收入在全村是最高的！全村人看到吴愚和阿秀的眼神中，充满了羡慕嫉妒恨！阿秀用种植烟叶的钱，为孩子们填置了新衣服，孩子们走在村子里，非常自豪。并且买了村里的第一台录音机，从吴愚家里传出的《粉红色的回忆》动感十足，有村邻感叹说：“这歌比咱那听了几十年的戏曲好听多了！”吴愚想到这里，幸福的泪水涌出了眼底。幸福的日子为什么总是那么短暂？就在吴愚一家信心满满地向小康之路大踏步前进时，一场巨大的灾难正悄无声息地向这个家庭弥漫而来！吴愚清楚地记得，那是丁卯年的仲夏，阿秀忽发急病，吴愚赶忙把她背到架子车上，心急火燎地向卫生院跑去，但是，但是……没等医生抢救，阿秀已撒手西去！一个家的顶梁柱就这样怦然倒塌了。随着阿秀的离世，诸多本可能在预定轨道运行的命运就此产生了突变。老汉只感觉自己整个身心坠入万丈冰窖之中！“呜呜呜……”北风似乎也在大哭！吴愚伸出右手，就像哄孩子一般抚摸着，哀叹道：“野风，别哭，这世间的苦痛难道还少吗？”阿秀离世的当年冬天，吴愚靠着前几年攒下的积蓄，为吴仪置办了还算可以的嫁妆，把她嫁给了邻村的一个工人。又隔了一年，吴愚托媒人给吴声介绍了一个姑娘，东拼西凑在当年完了婚。三年后，吴叹凭借自己的聪明能干，也找到一个姑娘，并看了结婚的日子。但那两年的天气真的不靠谱，连续两年大旱，靠土里刨食，与大自然作斗争的农民，此时吴愚的家中，真的拿不出一点钱来！没办法，求亲戚，靠邻居，一百，五十，也不嫌少！终于让吴叹于当年结了婚。吴息师范毕业后，在邻村的小学做了一名老师，家里有了一定的收入，在该村找了一个对象，很快在第二年结了婚。孩子们先后结了婚，吴老汉感觉身上的担子一下子轻松了许多。但是，因为早年干活不惜力，吴老汉落下了关节炎的毛病，两腿严重变形，夏日的阴雨天气，手上、腰上、腿上的关节像有无数只蚊蚁一般啃噬着他，那滋味难受极了！另外，吴老汉为人木讷，不善言谈，从不到人多之处于人攀谈！吴老汉也没有打牌、吸烟、喝酒等嗜好，生活极其简朴！吴老汉最大的快乐，便是儿孙们回来探望自己的时候，他会拿出自己珍藏很久的食物，看着他们香甜地吃着！但是，随着几个孩子相继出外打工，吴老汉再也享受不到这最简单的快乐了！他会一个人喃喃自语：“……吴息……吴息，这么长时间不回来，你……你……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？吴仪……吴仪……你为什么不来看我？你为什么不把我接到你家？打好的包子你为什么还不送来？”人们经常看到，吴愚老汉斜躺在孟婆村的村口，眼巴巴地向西望着。因为，孩子们总是从西边回来！但是……但是，这两年，昐孩子们从西边回来比盼太阳从西边出来还难！老汉的心如这西沉的夕阳一般沉重与难受！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北风之中，飘飘悠悠地向东飞去，恰似此刻吴愚的心境！朦朦胧胧之中，吴愚看到身穿蓝底白花夹袄的阿秀，微笑着从东北方向姗姗而来，跟在她身后的是女儿吴仪，大儿子吴声，二儿子吴叹，小儿子吴息……
（图片来自网络）
作者简介
闫海昌，1975年出生，现供职于渑池县教育部门，性格恬淡，喜忘情于山水，也喜研究历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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