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忘于江湖，读《庄子》有感
陈能雄/文
“泉涸，鱼相与处于陆，相呴以湿，相濡以沫，不如相忘于江湖。与其誉尧而非桀也，不如两忘而化其道。”——《庄子·大宗师》
有一天，泉水干涸，两条鱼儿没有即时离开，被困在一个水洼里，它们相遇于这样一个狭窄的空间，朝夕相处，渐生感情。它们互相以口沫滋润着对方，忍受着对方的吹气，忍受着一转身便擦到各自身体的痛楚。它们不禁缅怀昔日在江海中快乐时光，如果不是困于此地，也许它们今生也不会相识，即便是江海中一次偶遇，也不过一次平凡的擦肩而过。
当海水漫起来，两条鱼儿又重新回归到江湖中，江湖的广阔，可以任意游玩，彼此间已不需像当初在水洼中那样只有彼此依靠才可以生存。那么它们是选择相忘于江湖，还是相游于江湖呢？经历了那段相濡以沫的时光，在它们心中是否真的就能彼此相忘。同样是江湖，但此时的心境却已然不同，往事时时在心中萦绕，久久不能平息。它们习惯了那种相携相伴的生活，即便从此消失于茫茫无际的大海，也难以忘怀，由当初的依赖性渐渐转为缠绵的依恋。
相濡以沫，是惺惺相惜，互相帮扶，互为依靠。真正的感情未必是是一见钟情、相见如故，也不是浪漫的童话故事，有时只是实实在在的家庭生活。有些人婚前爱得轰轰烈烈，婚后却经不起七年之痒的考验，浪漫的爱情一旦回归现实当中，就被油盐酱醋茶的琐碎羁绊；有些人婚前彼此陌生，而婚后相依为命、相互救助，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积聚起牢不可破的感情。相濡以沫是一种崇高的、不离不弃的忠贞爱情，相忘于江湖也不能不说是另一种境界。
庄子原文的本意不是讲述爱情，而是用这个比喻来表述自己达观的生活态度，他认为生活中与其在死亡边缘才这样互相扶持，还不如大家安安定定回到大海，互不相识来得好。后人把这句话引申为爱情的两种境界，相濡以沫固然高尚坚贞，然而这份患难之情太累太苦，需要互相借助对方吹出的口中湿气，才能维持奄奄一息的生命。在彼此相惜的同时，鱼鳞和鱼鳍互相摩擦，也难免互相伤害。对待一段感情的忠贞，如果需要像《孔雀东南飞》中的“殉情”，又或是《梁祝》中的“化蝶”一样用死亡来证明的话，那么这份爱过于沉重。两人的感情能最终修成正果，这自然是皆大欢喜。倘若情深缘浅，继续纠缠就将成为生活中的累赘。有些人宁愿选择放弃，让彼此今后的生活过得更好。
有时放弃也是另一种爱，而不是残忍，正如刘若英所唱的：“很爱很爱你，所以愿意让你往更多的幸福地方飞去。”但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的人，又岂是人人都能做到分手后“相忘于江湖”的洒脱呢？人是有情感的动物，注定了人一生难以逃脱“情”这个字。分手后，有些人还希望在某一条熟悉的街上再次遇到那个熟悉的人，如果此时双方都已有各自的家庭，又何必再继续执着迷恋下去呢？如果双方已不可能在一起，唯一的选择是让时间逐渐冲淡往日的痕迹。旧情复燃的后果，不是仅仅伤害两个人那么简单，而是摧毁两个原本安宁幸福的家庭。有些人觉得分手后，还可以做朋友，但是又有几个曾深深相爱的人，分手还可以坦荡的做朋友呢。因为彼此相爱，所以这份暧昧的感情难以转变为纯洁的友情，今后的人生“各自悲哀，各自曲折，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。”
“无端饮却相思水，不信相思愁煞人。”如果他们当初知道最终会是这样一种无言的结局，如果知道短暂的美好时光换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相思之苦，他们宁愿从未相识过。陷于思念不能自拔的人，在多少个辗转反侧的难眠之夜，幻想这个世上果真有传说中的“忘情水”，可以一饮解千愁，与其天涯思君，不如相忘于江湖。如果选择放弃能让双方在以后的时光里，在更广阔的江湖中快乐畅游，彼此相忘、心静如水地过着各自安乐的生活，这未尝不是一种好的结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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