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
蔡旭麟
母亲离开人世已有十多个年头了，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并不见老亦不年轻的当口，仿若消逝于彩霞尚满天的惊艳时分，引得熟知的人们惋惜和叹息。在那些亲情缺失的日子里，我内心的伤口从未痊愈过，经常于孤寂无人处，在夜深人静时隐隐作痛，这种伤痛牵连着全身经络，击打着内心最柔软的部分，转瞬之间令意志的防线崩溃，禁不住地像孩子般嚎啕大哭。
在我的印象中，母亲外表柔弱，身上却有一股倔强劲儿。虽然起初她只是个半路入职的民办教师，但在科班出身的众多同事面前不遑多让。为此，她付出了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和精力来弥补自身的先天不足，备课、批改一丝不苟，自学、进修勉力而为。在三尺讲台上，她宛如一名文化的使者，精神饱满，声情并茂，将光明和希望种植到一拨拨的幼小心灵里。要论教学质量，母亲所教学科的成绩，在学区乃至于全县评比中都拿过好名次。曾有不少学生毕业后与母亲继续保持着联系，我还偷偷翻看过一位男学生写给母亲的信，字里行间流露出朴实的敬慕之情。承受着事业和家庭的重负，母亲锲而不舍、奋力前行，通过了上级教育部门的专业测试和考核，光荣地转为了公办教师。让我啧啧赞叹的是，日常繁忙的她不知何时练就了一手漂亮的钢笔字，字如其人，气韵灵动，于无声处透着只可意会的一种温婉，一种秀丽。
小时候，我和邻居小伙伴们玩耍起来没个谱儿，全身上下尘土飞扬，像是个泥猴，母亲天性爱洁净，不仅自己乐为表率，而且眼里容不得儿女衣裤上一点污渍。她常常数落耷拉着脑袋的我：“你看，你看，刚换的衣服裤子又弄得脏兮兮的，脱了，脱了。”只见母亲一刻不得闲，拎着换下的一大桶衣裤又到水井边长久地蹲着洗刷……这是烙印在我脑海中的童年真实记忆。彼时，到了我和妹妹都上学的年龄，父母亲又在离城十多里的农村教书，不得已，母亲将我俩托付给外婆照顾和管教，一再叮嘱我们要听话，虽说我俩没惹什么乱子，但不幸的是我浑然不觉中得了乙肝，被迫休学住院治疗。母亲为此专门请假陪护我，不顾被传染的危险，看瓶、打饭、煎中药……无微不至地照料着我这个不省心的儿子，也许是太过焦虑，或多或少地损害了母亲的健康，成了日后灾难性结局的肇始。
母亲与病魔不屈的抗争，成了她生命的凄美绝唱，成了她人生的最后华章。在那个暴雨成灾的盛夏某天下午，当我拿到母亲血检报告单时不由呆住了，上面清晰地写着发现有若干个幼稚细胞。血液科医生看后，面色凝重地建议我赶快带母亲去上级医院复查。结果，在大城市闪烁的霓虹灯下，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，母亲被确诊为“骨髓增生异常综合症”，用专家的话来说就是“冒烟型”的白血病，目前没有任何的特效药。
从此，扎根农村三十多年的母亲黯然离开了工作岗位，开启了治病疗养的生活新模式。西药、中药、草药，只要有利于病情的缓解，母亲是不畏其苦，只怕无效，自始至终保持着积极乐观的心态。到了后期，母亲的骨髓完全失去了造血功能，逐渐从一周输一次血，到两三天就要输一次血，双手布满了针眼，肝脾肿胀得厉害，整个人瘦弱不堪，身材严重变形。对于病情的恶化，母亲显得很平静，她和前来探望的亲朋好友小声地说着话，更多的时间沉默不语。在医生判定两三年生存期的情况下，母亲创造了生命的一个奇迹，从发病到去世，顽强地度过了六个多春秋。
时间的河流，带不走沉积的伤痛。母亲，总感觉你没走远，空落的房间里，似乎还回响着你压制的咳嗽；不再散发药香的茶杯，还留有你手捂的余温；仿佛看到躺在病榻上的你，还在呼唤着我的乳名……今夜，惟愿泪花飞作流星雨，遥祭母亲的在天之灵。
(该文发表于6月28日《闽北日报》“生活纪事”副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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