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擦鞋工
文/马德
翰皇居是这座小城最大也是装饰最为考究的鞋店。几年前，我在这里买了一双新鞋，顺便想打理一下脚上那双旧的，旁边的一个小伙子说，大哥，我给你擦一擦吧。看他一脸的诚恳，我坐了下来。我从来没让别人为我擦过鞋，见他蹲在我的面前，我有些慌恐，说，这不妥吧，我这样高高在上的，不尊重你。他看了看我笑了，说，大哥，你让我擦鞋，我挣了钱养家糊口，就是对我最大的尊重。
我于是记住了他。
来他这里擦鞋的人零零落落，并不多。我就很为他担心。我问他，挣的钱够吃饭吗？他讪然笑了笑，说，差不多吧。然而，我还是为他担心，因为他为顾客擦一次鞋，只收2元钱。
再去的时候，是夏天的中午时分，他正在吃饭，半饭盒的白水面条，就咸菜，他吃得格外香甜。见我来了，他放下面条就给我擦鞋。交谈中，我才得知，他是个外地人，今年17岁，很小就辍了学，四处流浪打工。于是，辗转来到这座小城，正赶上这家鞋店开业，他就当了一名擦鞋工。他还告诉我，他的父亲在山西下煤窑，家里还有个疯哥哥，母亲一个人照看着。那一刻，我明白了2元钱对于他的意义。
我问，这个鞋店除了你，还有人来当过擦鞋工吗？他说，断断续续也来过几个，但过不了多久就走了。走的人都说，挣的钱太少，还不够丢人的呢。说完，他沉默了一会儿，接着说：咱们靠双手挣钱吃饭，这有什么丢人的呢？！
这以后很长一段时间，我都没有光顾过那家鞋店。只是有一次，我蹬着自行车回家，我蹬得很专注，有个人远远地喊我：大哥，回家啊。是他，但匆忙间，我们只是打过一个招呼，就各自走开了。
那年六一儿童节的时候，我领着儿子去那家鞋店买鞋。店面里，依旧熙熙攘攘。但我发现，那个擦鞋的小摊位已经没了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排漂亮的鞋柜。我问旁边的服务员，服务员说，老板觉得这个不赚钱，就撤了。我的内心里不由袭来一阵悲凉。原来，即便就是这少得可怜的2元钱，也不全是那个擦鞋工的。从那个鞋店出来后，我心里疙疙瘩瘩的，不舒服。
像生命中许许多多的过客一样，他就这样消失在了我的视野。虽然，我们只是仅有的几次接触，但是在我心中，他是一个遭受着生活艰辛的孩子，活得并不容易。
初秋的一天，我要去本省的另一座城市参加省作协采风会。公共汽车到了市里之后，天上落起了雨，淅淅沥沥的，我打了一辆三轮车，赶往转乘的另一个车站。到站后，我正要付钱，车夫从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塑料雨衣后吐出三个字：不要了。见我纳闷，车夫揭开罩在脸上的雨衣，说，大哥，不认识了？是我。——哦，原来是擦鞋工，我有些喜出望外。才知道，从我们那个小城出来后，他就来到这里蹬人力三轮。问及他的情况，他说，今天下雨，坐车的人不多，不过——，他拍了拍上衣袋说，我已经挣了十几块钱了……
虽然他坚决不要我的钱，但我以同样的坚决给了他。接钱的一刹那，他的手一片冰凉，那是一种让人心疼的冰凉。我知道前行的路上，他还要遭遇许许多多更寒冷的事情，但是我相信，生活最终会将一种大温暖藏在后边，等着他。因为一个不屈服于命运的人，一个自立自强的人，肯定会等到命运的春天降临的那个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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