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张聚焦于生活里的智慧、温暖的桌子
来源丨我是九爷（ID：qingaishitang）
1
洪微踩着许久未穿的高跟鞋，跌跌撞撞地走入布满气球和鲜花的会场，她迟到了十分钟，压轴出场备受瞩目，这让她感觉尴尬且羞耻。
从前，她连一对一的相亲都很抗拒，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出现在集体相亲会场，虽说是被老妈赶来的，但她骨子里并不是那种可以任人按头的性格。
说到底，是她对自己的人生前景，有些迷茫了。
五年前，洪微心怀理想，辞职创业，两度惨败，不仅耗光积蓄，还背上将近二十万的债务。
原本，她打算在哪里跌倒，就在原地趴一会儿起来继续走，但就在那个期间，妈妈病了。
要用钱做手术的时候，她掏不出一毛，只会给妈妈添堵，因为最让老太太无法宽心的就是她，她还记得妈妈躺在病床上抹着眼泪说：“微微，要是妈死了，一想到你，眼都闭不上。”
那晚，洪微独自在医院的大门口坐到深夜。
看着忙碌的医护人员、嘶鸣的救护车还有大呼小叫的急诊病人家属，再想想自己没钱、没工作、没对象的现状，心态瞬间就崩了，痛失全部孤勇，下意识地接受了被舆论裹挟，随波逐流。
所以，当妈妈出院后，托人弄到这场高端相亲会邀请函塞到她手里时，她的内心是抗拒的，但身体是诚实的，她接了。
从决定参加相亲，到用心打扮，再到出现在会场，洪微心情复杂，有向现实妥协的悲壮和无奈，也有“这未尝不是向前跨出一步”的自我周全，唯独不肯承认她其实已经退到了当初说的那句“实在不行找个男人嫁了”的后路上。
她真的怂了，暗戳戳地想通过男人这条捷径，投机一回。
没想到，命运还真就给了她这个机会。
2
洪微进入会场后，直奔冷餐台取了几块甜点掩饰尴尬。
这时，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：“不好意思，请问，你……你是洪微吗？”
洪微循着声音，看到一个瘦高的男人冲她微笑。那男人穿着得体的深色西装，一手插着裤兜，另一手捏着香槟杯，优雅而绅士。
洪微迟疑着问道：“你是……”
那男人笑得更开心，隐隐泛着胡茬青色的脸颊陷出两个酒窝。
瞬间，记忆如排山倒海般压来。洪微倒吸一口气，稳了稳心神，尽量表现出往事如风的洒脱，笑着说：“唐源！竟然是你？好久不见啊！你怎么瘦成这样？我都认不出来了！”
去他的好久不见，呵呵。
洪微表面热情，但心里觉得这场重逢一点都不美好，尤其是在这种场合。
试想，换作任何一个人，时隔多年，与自己年少时私奔未遂的男生在相亲大会上狭路相逢，何等不堪？
那是，洪微作为一个不受待见的复读生，整日缩头缩脑地蹲在角落里熬日子。
在此前，洪微爸妈闹离婚，水火不容之甚，连熬到女儿高考结束都不肯。洪微一模考刚结束，两个人扭打到民政局领了离婚证，洪微在学校为下滑的成绩懊恼，回家还要抉择以后跟着爸还是跟着妈。
在妈妈的一再争取下，洪微决定留在妈妈身边。一家人分崩离析的那天，妈妈搂着洪微，搂出相依为命的悲壮。
然而，母女连心的状态只存在几天，妈妈很快爆发离婚后遗症，把洪微当成垃圾桶，天天在洪微面前咒骂爸爸没良心，骂够了才想起洪微要高考，要了洪微的试卷看，结果火气更大。
给人的感觉是，她前半生的不幸由爸爸买单，而她后半生的不幸已经被洪微预定。
在这种环境下，洪微成绩越来差，妈妈越骂越凶，洪微越来越崩溃。在这个恶性循环的漩涡中，洪微一点点下沉了。
唐源就是在这时出现的，他和洪微一样，从外校转来复读。
那时的唐源，高高壮壮，长长的刘海儿总是遮住一只眼睛，不笑时很酷，笑时很邪魅，现在想来造型非常杀马特，但洪微当时真心觉得帅。更巧的是，老师竟然把他俩排成了同桌。
两人相处以后，洪微发现，酷是唐源的伪装，他其实挺爱玩爱闹的，只是成绩不太好。
两人原本只是普通朋友，关系更近一步是从洪微妈妈在家长会上，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边骂洪微不争气一边哭诉自己多么不幸时开始的。
家长会结束后，洪微躲在食堂后面哭，唐源跑来安慰她，洪微这才知道，唐源和她一样，来自离异家庭。
那天下午，两人并肩坐在一条石凳上，用MP3共听一首歌。
身后那排被修剪得方方正正的杜鹃吐出密密匝匝的嫩芽，似乎埋着春天蓬勃肆意的伏笔，在洪微糟心的生活和晦暗的青春里，突然就射进来一道温暖的光。
3
在高四的紧张气氛中偷偷谈恋爱的洪微，过了一段脱离现实的日子。
二模结束后，洪微成绩又下滑了，妈妈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，把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，软硬兼施，经常上一秒还在为洪微削水果，下一秒就把她骂得狗血淋头。
洪微徘徊在崩溃的边缘，常一个人站在天台发呆。
有一次，她告诉唐源，她想跳下去。
唐源深情凝视她：“至于吗？大不了换个地方、不考大学。其实我也不喜欢这里，咱俩都是成年人，有手有脚到哪不能活？我罩着你！”
洪微当时就心动了，因为她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比现在更差。想起早上妈妈说的“考不好就去死”的话，她脱口而出：“那你带我走吧。”
唐源卡顿几秒，酷酷地说：“行！那你别后悔！”
即将离开这个糟糕的当下，让洪微无比雀跃。
直到她真的不辞而别，来到火车站的时候，她才意识到，她和唐源的这种行为算私奔。
两人买了去广州的硬座。火车启动后，看着迅速倒退的站台，想象着未知的明天，洪微感觉自己快乐得要飞起来了。
然而，很快，她那颗跃上云端的心，就被扯了下来。
火车过山海关的时候，唐源发现自己的钱包被偷了。他用仅剩的一点零钱买了两桶泡面，随口问洪微：“你还有多少钱？”
洪微放下塑料叉子，乖巧地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。唐源数了数，高声叫道：“我靠！你就带这么点钱出来？大姐你开玩笑的吧？这么点钱咱俩去那边喝风啊？”
洪微懵了，结结巴巴道：“你……你不是……不是说你罩着我……”
唐源脸上写着“无语”，重重靠在座椅上，下唇兜住上唇将长刘海吹得翻飞，叹了口气，笑道：“我哪知道你出来都不带钱的，你算算，租房子要钱吧？找到工作之前吃饭要钱吧？我的钱丢了，你又没有，那我们怎么办……”
火车飞快，咣当咣当的声音捣着洪微的心，坐在对面的唐源一脸阴郁，让洪微想起儿时因家中穷困，爸爸拿不出生活费被妈妈埋怨的场景。
恍惚中，她终于意识到，这世上根本没有绕得过去的困境，就算你逃了，没解决的问题也会换一种更糟糕的形式等在途中。
4
洪微和唐源在北京下了火车，是唐源深思熟虑后提出来的。若走得再远，他们恐怕连返程的车票都买不起。
清晨带着希望出门，深夜带着绝望回家，掸落一身风尘的洪微，重堕现实后，最先看见的是妈妈留在桌上的一碗饺子。
她就着泪水填饱肚子，决定还是面对现实：暴躁的妈妈，下降的成绩，飘渺的未来，她只能自己逐个去面对。
回学校后，洪微没有再见到唐源，听说，他被妈妈接去南方上学了。
洪微守着曾与他私奔的秘密，笨拙地、平和地努力，最后超长发挥，考上了一所二本院校。
此后，日子如流水缓缓淌过，抚平了妈妈的暴躁，也抚平了洪微的坎坷。像其他人一样，洪微不甘心一生庸碌，想趁年轻在平凡的生活里折腾出点浪花来。
可惜，她真不是那块料，两次翻船，输得连点心气儿都没了。
这些年，洪微偶尔还能想起那次潦草的私奔，虽然谈不上意难平，但终究觉得别扭。
而眼前的唐源，整个人脱胎换骨，似乎连记忆都被格式化，看那举止，应该早就忘了过去的事，一直缠着和洪微讲话。
两个小时后，主持人宣布活动结束，洪微拔腿想走，被唐源叫住：“洪微，你急什么？我送你回家！对了，我还没你的电话和微信呢，你扫我还是我扫你？”
说话间，唐源把自己的二维码调出来，怼到洪微的眼皮子底下。洪微没法推脱，只好加他好友。
从那天起，唐源就像一块橡皮糖一样，黏上了洪微。
唐源在深圳一家外企做高管，也算是成功人士。这次回来出长差做市场调研，相亲是被发小拉去凑热闹的，偶遇洪微是意外。
洪微不太想理唐源，但唐源天天出现，守在她家楼下，吃了几次闭门羹，毫无退意，偏不凑巧，有次他和洪微站在一起讲话的时候，被洪微妈撞见了。
洪微妈一眼就看出是怎么回事，上下扫了眼唐源，随即把他让进了屋里。
唐源早就不是过去那个酷酷的唐源，许是经过商场历练，嘴巴特别甜，很会讨人开心。
尤其是洪微妈问清他的条件后，感觉自己捡到了宝，大力支持唐源靠近洪微，天天在洪微身旁吹耳边风。
5
一日，唐源带着朋友从国外寄来的特产来看洪微妈。洪微妈给他做了满满一桌菜，吃饭时，洪微妈有点伤感，感慨道：“我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，现在没别的想法，就希望微微能过得好。”
唐源立马放下筷子，吐了骨头，信誓旦旦地保证：“以后我和洪微在一起，保证对她好，家里的钱都给她管，她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。”
说完，他转头看向洪微：“你不是想读研吗？我可以帮你联系学校；你想学设计、学画画，我都可以帮你找到靠谱的老师。以后你就做你想做的，剩下的都交给我，怎么样？”
洪微抱着饭碗，没有吭声，她承认，她心动了。
不是因为听到唐源让她管钱，也不是因为唐源对她好的承诺，而是因为唐源在描述未来时，让她看到了一个似乎还不错的生活状态，好像能把她从当下的困境拉出来。
那顿饭结束后，洪微默认了和唐源的恋人关系，前缘再续。
然而，甜蜜的恋爱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，洪微就感觉这段感情存在很大的问题。
两人确立关系后，唐源开始频繁地在深圳和老家之间往返，洪微相当于谈了一场异地恋。
唐源不在身边的日子，洪微利用创业经验，出去找了份料理店店长的工作，她不想让唐源觉得，自己只剩下等他这一件事可做。
就在她慢慢喜欢上这份工作的时候，唐源忽然让她辞掉。
洪微不同意，唐源的理由是：“我最近比较忙，难得回来，结果你还要上班，辞掉吧，不然这恋爱还哪有时间谈？”
洪微不舍得这份工作，唐源越来越不高兴，发动洪微妈去说服洪微，洪微妈天天提着洪微的耳朵碎碎念：“你都三十了，遇上条件这么好的男人，还想怎样？工作是一时的，成家是一辈子的！咋拎不清呢？”
两个月后，洪微离职，以唐源未婚妻的身份带着行李去了深圳。
唐源的房子很大，装修得也很漂亮，但他很忙，多数时候，洪微都是一个人呆在家里，除了做一顿晚饭，无所事事。
有天下午，她靠在窗前和几个同学聊微信，大家都表示很羡慕她现在这种岁月静好的状态，聊了几句后，同学各自有事纷纷下线，洪微无聊，狂刷朋友圈。
然后，她发现，刚刚羡慕她的那几个同学里，有一个姑娘是上个月公司里的销售冠军，前途大好；
有一个新手妈妈在微信里卖纸尿裤做到钻代级别，专门买了个小房子做仓库；
有一个同学考过了注会，拿到世界五百强的OFFER，前程似锦……
她越看心越慌，连呼吸都是虚弱的。每个人都在地上踏实行走，只有她攀在男人的肩膀上。
她始终回避一种感觉，不得不抓住唐源这根稻草的滋味，比她当初赔了二十万更让人不安。
6
思来想去，洪微瞒着唐源找了份便利店代理店长的工作，上岗后才告诉唐源。
唐源有点不高兴，嗤笑道：“你是认真的吗？你要是真想工作，我可以帮你介绍更好的啊？”
见洪微不语，他换了口气说：“行吧行吧，没什么技术含量又不累，就当解闷儿吧。”
洪微对这份工作很用心，不是去解闷儿的，她把自己创业开店的经验都拿了出来，当月这家分店的销售额提高了百分之二十，是所有分店中的冠军，洪微因此转正为店长。
工作让她慢慢找回久违的平和与价值感，价值感让她感到踏实、自信。
那日中午，洪微在店里统账，唐源突然打电话让她回家。
洪微到家后，发现唐源在收拾行李。洪微问：“你这是干嘛？”
唐源头也没抬地说：“我被公司派驻西安开发市场，大概要在那里做两年。”
洪微看到沙发上还摊着一堆自己的衣服，才想起问：“那我怎么办？”
唐源面无表情地说：“还用问？当然跟我走咯！”
“那我这边的工作呢？我刚转正，我……”
唐源拉好箱子拉链，叉着腰，看着洪微，笑了：“大姐，就你那个破工作有什么值得留恋的？你留深圳和去西安有什么区别？跟我走就行，我罩着你！”
最后那句话，咣当一声把洪微锤到多年前的那列红皮火车里。
洪微红着脸，鼓起勇气，问道：“你让我来深圳，我就来深圳；你要去西安，你觉得我该去西安。为什么我就得被你牵着走啊？”
唐源理直气壮地说：“不然呢？你跟着我走带上行李就行，你又没有别的牵扯。”
洪微无言以对。失意的人生为她的牺牲标上了最低廉的价格，她一无所有，所以她适合投奔、追随、妥协。
年少时的那场私奔，让她明白爱情在贫瘠的土壤里开不出花；如今她再次陷入困境，竟然犯了同样的错误，企图用男人和爱情敷贴破溃的人生。
她真的太幼稚了。
洪微没有去西安，留在深圳，继续做那个在唐源眼中不值一提、可以随时牺牲掉的便利店店长，每天和各种日用小百货打交道，在这座包容性极强的大都市里，她微不足道。
她租住小房子，挤公交和地铁，经常加班，工作也很辛苦，但她感觉此刻的自己，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好。
她想明白了，等她还完了债，有了一定的积蓄，在工作上有了更好的发展，才有资格再次敞开心扉，迎接爱情。
以后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，身陷何种绝望和纠结，她都再也不会想着“实在不行找个男人嫁了”。
被现实俘虏的女人，锦衣玉食之下，是永远惴惴不安的心。爱情不是药，根治不了人生不顺遂这种病；
爱情是并肩同行，是棋逢对手，是锦上添花——你好了，你的爱情才会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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