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周维格
1.
南晓楠刚到北京就给我打电话,声音像急切奔现的恋人,鼻息间透露出忐忑和不安。
算了算,自从日本一别,也有两年了,这么多天的时间里,她总跟我说她遇到的奇葩食客。
我呢,跟她说说近年来国内的变化,比如买东西都不带钱包了,打车也不用招手了,两公里内的步行,基本就靠自行车。她说你们可真够懒的,我说,科技改变生活啊。
南晓楠住在日本北海道,那是一个在日本轻小说经常出现的城市,发生着很多青涩温柔的故事。我一直觉得名字跟性格有很大的关系,北海道浪漫多情,吸引着多少轻食男女。北京,它冷漠霸道,不食烟火,让人敬畏。
“喂,我在T3航站楼北边的广告牌下,上面是美宝莲广告,看到了吗?”南晓楠在电话里叫道。
我往四周看去,看到了南晓楠穿着格子衫外套,头发梳在耳后,“我看到你了,你别动,我去找你。”
我从她背后出现,我说,“你怎么还是双下巴,两年前你就说减肥,不到100不罢休,难道是反弹了?”
她锤了我一下:“来前一个月北海道老是下雨,没办法出去跑步,你懂的。”
我笑笑点头。
南晓楠脱了外套,扔给我拿着。她说,“从今天起,我行程你定,吃喝拉撒你管,但凡惹本小姐不开心,北海道以后没你的家。
我说,行。
但是那里,或许就没我的家。
2.
曾经我跟南晓楠算是有个共同的家,那年她二十,我二十一,她学服装设计,我学市场营销,我说以后你设计衣服,我给你卖出去,刚好,我们互补。
南晓楠说不卖,衣服只做给爱的人穿。
我的衣柜里现在还保留着她亲自为我做的衬衫,长长的线头从不舍得剪断。
那时候我们住在校外的小区,六楼没电梯,每天吭哧吭哧的往上爬。夏天开低度空调,晚上总爱停电,她在电脑上画稿子,灯光消失的时候气的拍桌子,然后扑过来咬我撒气。
她比我先一步毕业,去一家服装品牌实习,出发前信誓旦旦,说以后姐包养你,当我的小白脸。我嬉皮笑脸看着她,亲了她。
南晓楠下了出租车,我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箱,她摘下墨镜环视一周,像是老干部视察,附近找不出近十年来新新建筑,唯独路边的垃圾桶换了一茬又一茬。
“我说你也混的够惨的,这两年你就住在这个地方?”
“你知道我的,我这人恋旧,处两天的朋友分开时都能抑郁好几天,两年的东西等于融进我的生命了。”
她哂然一笑。
我扭过头没理她,拎着箱子往前走,她也突然沉默片刻,好像我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。曾经我们分开的时候,在北海道,原因就不说了,每对恋人分开的时候,总是一个主观理由拖带着无数的包袱。最后脱口而出的要么两个字,要么是三个字。
一旦生杀大权交于你手,就意味着往后日日夜夜的思念和遗憾都要给你一人承担。
所以,坏人我做了。
分手时我说过两天回国内,她点点头。她说帮我买飞机票,送我到机场,就当做是送别好朋友从这场宴席中离场。
而我坚持做轮船,沉重的心情仿佛只有宽广的大海能容纳了。
这么一想,已经两年了,胡茬刮了一圈又一圈,像夏季永远除不掉的青苔,朝朝暮暮,除了绒须上沾的露珠,没有什么可留住的东西。而她头发卷了,颜色变了,比以前更成熟。
3.
我拧开老旧的防盗门,房间里立刻透出一道灿烂的阳光。南晓楠礼貌性的夸赞了房间的干净,然后指了指卧室折叠整齐的被褥。
“我睡这吗?”
“是啊,我睡沙发。”
她没拒绝,“哦”了一声。
“肚子饿吗?”
“嗯……”
我起身走向厨房,说是厨房,不过是房间多余出来的一角,锅碗瓢盆齐全。南晓楠不喜欢油烟味,在日本,生食和沙拉是她的最爱。
她刀功了得,能把三文鱼片成薄纸一般,然后卷上海苔和肉松,蘸着白醋汁,就能打发早餐和午餐。
我吃不惯生食,身体似乎对于这些有说不出来的抗拒,以前每次吃就会拉肚子,蹲在厕所一个晚上,南晓楠给我不停的倒热水,把杯子放在厕所门口,敲敲门喊一声:“水放门口了。”
我有气无力的应着,隔着模糊的玻璃看到她捂着嘴巴笑歪了身子。
所以我们俩在一起的日子,总是备着两种午餐,一个是电磁炉上煮好的热粥。一个是如同地板花纹的生鱼片。
我提早准备了新鲜的鱼肉,小心翼翼的伏案片鱼。隔着门帘的缝隙,看到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。
她知道我是恋旧的人,用过的东西从不舍得扔。而我也深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,她拿得起,放得下,能轻易判断除一件事物的取舍,比如过时的衣服、看过的书籍,比如我。
同样她丢过的东西,从不觉得可惜,在拥有的时候物有所值就够了,没必要丢弃了还想捡回发挥余热。
好马不吃回头草,她常说。
“这两年周杰伦没开演唱会吗?”她问。
“每年都有,上周在杭州刚开完。”我说。
“你怎么没去,以前在日本,他在冲绳的演唱会,你都屁颠屁颠的冲过去。”
“呵呵,以前比较感性,现在比较理性。”但我的话外音是,以前喜欢一个人就会奋不顾身,现在喜欢一个人默默放在心底,如果没有足够掀翻你的浪花,这些心底的秘密就会一直沉在大海。
她没说话,我继续片鱼。
我把粥煮上,从厨房探出头,问她为什么突然回来?
她叹口气放在桌子上,审视我刚刚的问题:“我想回来看看,顺便回来找个男友应付两年再说,家里催的急。”
我说:“你真的决定回来了?”曾经那么奋不顾身,如今折返回原路了。
她似乎听出了我的心里话:“现在我觉得,有些东西不是你坚持就有用的,三国的庞统你知道吗?死在落凤坡的那一个,这就是上天注定,顺势而为就好了。”
我笑着端来了一盘日看似正宗的本料理,她可爱漂亮的脸上,绽露出美食的期待。
4.
她手机响了,一首久石让的曲子,刚响几个音符,她甩甩头发接起电话:“喂,哪位?”
对面的腔调是个男人,似乎在邀请她见面。
南晓楠没有拒绝:“不用太破费,就在那边附近的咖啡馆。”
现在这种替男人省钱的女生已经不多了,或许还不了解如今发展的趋势。重金爱情已经成为主流,没有哪个女生主动自降身价。
我试探的问她:“相亲?”
她回答:“是啊,过两天我妈来看我,先凑合几天吧。”
我“噗”笑了出来,她一双眼睛盯着我,像是被蚂蚁蛰住似的疼痛,我起身去厨房看粥,躲避她锋利的眼神。她在后面大叫一声:“你笑个屁啊!”
南晓楠约在咖啡馆见面,对方条件还不错,足足一米八三有余,身材健硕,像人十月份刚出河的肥鱼,颇受市场欢迎。
她换了几套衣服,在我狭小的衣装镜前自我欣赏,捏着腰间凸起的鸡蛋似赘肉。
最后她换了身高腰牛仔裤,白色短袖,腰间系出一个蝴蝶结,举手投足间,若隐若现半个肚脐。
以前她也有过如此装扮,只是当时没觉得特别之处,和街上那些身材瘦削白净脸蛋的女孩,并无二样。
那天我看她出门后,站在窗户旁发呆,有那么一刻,我抬腿踢了对面的墙壁,一时间忽略了脚底的疼痛。奇怪,我为什么会生气,刚刚一瞬间就像是家里偷进了贼,窃走了我最心爱的东西。
十点半,门外有敲门声,听声音断断续续,力度不均,像喝醉了一般。果不其然,南晓楠身上散发着酒味,头发披散着像刚睡醒的金毛。
“你怎么还没睡?”她脸色红红的。
“我睡了,怎么给你开门?”
“那行,还算你有点良心。”
我扶她进去,她挣扎着躲开我的手,“我自己可以”,她颤颤巍巍的走进卫生间。
然后听到水龙头哗哗的声音,我坐在沙发上发呆,听到南晓楠的哭声。像是刚坠地的婴儿,我冲他喊:“你怎么了?”
她没说话,哭声盖过了水龙头。
我不敢进去,我们俩就像小时候跟邻居小朋友吵架后,在各自面前用脚划出一条线,说以后不要来找我玩,然后说不找就不找。就这么一条线,明明跨过去一点事没有,可是在我们心里却又牢牢的遵守。
曾经我们同居一室,卫生间狭小有限,只容纳下马桶和一个人的转身。她常开门而入,嬉笑着拿水龙头冲的我睁不开眼,把我刚涂上的洗发露冲的满身泡沫。也偶尔抱着我油腻的肚子,捏着我多余的肚腩,轻轻说,你又吃胖了,再胖就有小宝宝了。
哈哈哈。
过了一会,我听到里面门锁转动的声音,开了一条缝,她整个人湿哒哒的站在里面,头发滴着水,衣服紧紧贴在身上。
她说,那个男人有企图把我灌醉了占我便宜,我差点就吃大亏了。
我同情的摸摸头,安慰她说,男人都这样,下次擦亮眼睛就好了。
她锤了我一拳,哭着说,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。
5.
过了几天,南晓楠母亲来看她。帮她找了一个房子搬走了。她东西极少,一次性就能搬完。
那时候我才明白,越是繁重的东西,越会拖累一个人,拖累青春和精力。
我非常明白南晓楠的想法,如同她了解我一样,我们明明知道不可能了,却还是不甘心,不愿放弃。嘴上不说,心里保留着一份执念。
在帮她搬家的那天,我累坏了,站在风扇口上呼呼吹风,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,汗水浸透了她半边衣服。她问我,你说咱俩还有可能吗?
我说,我们有可能在一起,但是没有可能回到从前了,这一点,咱俩心知肚明。
我之所以脱口而出,是因为我对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。答案呼之欲出,就像一面镜子,打碎了,把碎片重新黏在一起,它还会照出人影,但这不是镜子本身了。
她起身笑笑,拍拍我的肩膀。
虽然没在一起挺可惜的,但是若干年后,我们会想起那个陪跑青春的人,心里有一丝可惜,但是更多的感谢。多谢你当初的温柔,让我如今更自由。
文:周维格
——转自《一个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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