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前。
我怎么睡都睡不够。如果不上学，我总是被妈吼起来吃饭；如果要上学，我更是被妈吼起来，否则可能连迟到的机会都没有，直接就旷课了。
现在。
不到六点，有时甚至五点刚过，我就蹑手蹑脚地起床了。
我终于活到了早上睡不着的时候了。
从前。
晚上，我睡了，妈还在忙东忙西；我睡一觉起来，常常看到她盘腿坐在炕上，就着昏暗的灯光在纳鞋底；早上，我被她从炕上吼起来时，她已经把饭做好了，屋子院子也打扫了一遍。
她好像从来都不瞌睡。不，她好像根本不用睡觉。
那时我是多么羡慕妈。我想，如果我能像她一样就好了，那可以省出多少时间尽情地疯啊。
现在。
早上睁开眼，看时间还早，希望能再迷糊一阵。回笼觉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，醒了就是醒了，越想睡着越清醒，只好干脆起来算了。
我终于等到了睡不着的这一天。
从前。
大人早起做饭，从来不顾及是否影响孩子们睡觉。其实也无法顾及。做饭就要烧火，烧火就要拉风箱，拉风箱就会有声音。“吧嗒吧嗒”，那富有节奏的响声是怎么注意也不会消失的。
妈拉风箱的声音从来没有影响过我睡觉，似乎反而会有催眠的效果。在那种极有节奏的声音中，我睡得更香。
做好饭，妈开始扫地。洒水的声音，移动板凳的声音，都是难免的。我基本听不到，偶尔迷迷糊糊醒来，很自然地又在这些声音中踏踏实实重新睡着了。
现在。
我怕打扰儿子睡觉。我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洗漱。洗漱完毕，我来到厨房，轻轻拉开橱柜，取出装绿豆的袋子，撕开塑料袋上边的自封条，手伸进去抓了两把豆子，在手差不多挨着碗底了，才把豆子放进去。我绝对不会提起袋子，把豆子刷啦啦倒进碗里。这个声音实在太响了。
把绿豆清洗几遍，尽量把碗落低把豆子倒进高压锅。早上煮一锅绿豆汤，差不多就可以喝一整天了。
煮绿豆汤的时候，我开始擦桌子拖地。移动餐椅时，我不会顺着地往外拉，那样椅子腿和地面摩擦会发出刺耳的声音。我轻轻抬起椅子，轻轻放在地上，有时一不小心还是会发出碰击的声音。这声音先把我吓了一跳，所有的动作都停下来，静静听一阵，发现儿子的房间没有动静，我才会接着干活。拖把偶尔也会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音，我同样会紧张地停下来。
不知我这么小心地干家务，还会不会影响儿子睡觉。我和他从来没有就这个问题交流过。
有时候，我觉得自己多虑了。
从前。
妈会在灶洞的柴灰里埋进几个红薯，或者在稀饭锅里煮进两个玉米棒子。我对早饭一成不变的稀饭配馒头提不起劲来，红薯和玉米棒子的吸引力就空前地大起来了，甚至可以说这就是我吃早饭的动力。
现在。
绿豆汤煮好，跑完气，我打开锅盖，倒进两个盆里，一个盆晾凉放冰箱冰着，就是冰镇绿豆汤了，大夏天喝着解暑；另一盆放餐桌上，谁喝谁盛，当水喝。
然后给儿子准备早餐。从冰箱拿出超市买的切片面包，煎个鸡蛋，切几片火腿肠，加上几片生菜叶子，统统夹进面包片里，就是自制的三明治。再把水果切块放盘子里，早餐就算准备好了。
从前和现在，母亲和孩子，似乎变了，其实也没变。永远早起干活的是母亲，永远睡不够的是孩子。
不过，还真有一点不一样了，是真的变了。
我妈无法容忍我为了睡懒觉不吃早饭，她不论如何也要把我吼起来，哪怕我头沉得抬不起来，也得按时吃早饭。
我可以容忍儿子睡懒觉不吃饭。如果上班，他想睡也睡不成；如果不上班，他想睡几点睡几点，两顿并一顿吃没有任何问题。
在我妈那里，吃饭比睡觉重要。在我这里，睡觉比吃饭重要。
我想，也许所有人都有睡不着的那一天，那么，连瞌睡太多、睡不醒都值得珍惜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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