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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来造词话
1有好词时无词论，有词论时已无好词。读前人论述，当有此识，以免中招儿。正如郭德纲君所言：“‘相声是这个样子讲地’——他普通话都说不明白，你听他的？！”
2陈廷焯之沉郁，王国维之境界，皆持审美之一式而已。美之参差多态，岂能以堂庑囿之。不知此而言审美，正如小儿之沙堰泥城，溺之即毁。
3吴世昌先生作《词林新话》，立论公允者多，然亦不免激愤之语。何也？前人之愚甚矣。
4豪放、婉约谬说，害人不浅。吴世昌先生极力攻之，其言“北宋无豪放派，只有个别豪放词”，“苏辛有词，豪放无派，豪放有词，苏辛无派”，实为灼见。
5豪放二字，实不足以束缚英雄。周济评稼轩曰“敛雄心，抗高调，变温婉，成悲凉”，可称知味儿者。悲凉、苍凉之属，决然在豪放之外。“落日楼头，断鸿声里，江南游子，把吴钩看了，栏杆拍遍，无人会，登临意”，其艰难苦恨，真该“唤取红巾翠袖，揾英雄泪”矣。
6婉约二字，亦不足以概括才子。李易安之“独上兰舟”，可称最近。如冯正中之“鲛绡掩泪思量遍”，已然纵情少“约”。至李后主之“问君能有几多愁，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”，涕泪横流矣。周济称其“粗服乱发不掩国色”，岂是婉约？吾以为“粗服乱发”并非实情，实情唯“杜鹃啼血”足以当之。
7苏辛并无传承。若言源流，小范老子之“人不寐，将军白发征夫泪”可称先声。北宋西夏，尚能互殴，范之苍凉，宜乎如此。至稼轩，无史迁背汗沾衣之辱，吾总疑其大言。陈亮之“尧之都，舜之壤，禹之封。于中应有，一个半个耻臣戎”，确乎大言无疑。豪放者多，能组织游击队的，无论南北，真是半个也无。
8儿女私情，可见忧思；家国事，亦可见忧思。毛泽东氏目范词如婉约，也有道理。
9不直言“亲亲，我想你”，是为“婉”；眼角噙泪而不滴下，是为“约”。如真情所系，当尽情歌哭，婉约实难。
10近乎婉约者，今之小资情调也。民工打扮而能歌《春天里》，可见小资生活是大众所求也。
11霍去病言“匈奴未灭，无以家为”，陈汤言“犯我强汉者，虽远必诛”，此真豪情放纵也。东坡之“西北望，射天狼”，一时兴致而已。观其策论，并无封狼居胥意。如置坡仙靖康中，不知能有何建树。
12有宋一代，豪放之名实相符者，唯岳武穆一人。然其《小重山》云“知音少，弦断有谁听”，早知宿命矣。
13吾于辛稼轩，不喜其豪放，却喜其沉郁，“西北望长安，可怜无数山”是也。天意人事，已使稼轩无权豪放，但其仍有权沉郁、悲催，乃至蛋疼。他是真疼。
14李后主词高妙处，在于尽情，若不尽情，也赢得不了一碗牵机药酒。此其本性，非关际遇之变化，如“教郎恣意怜”、“重按霓裳歌遍彻”者，不亦尽情乎？
15王国维说李后主“俨然有释迦、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”，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，是“垂泪对宫娥”么？吾之演绎却是：“姐姐！他们把我的东西都抢走了！”
16欧晏养尊处优，咀嚼闲情，其婉约也宜哉。
17小晏之“落花人独立，微雨燕双飞”的确可人。读吴世昌先生《诗词论丛》，才知是袭取前人成句。窃玉偷香，庶几可赦。
18《高斋诗话》载苏东坡指责秦少游学柳七，以“销魂当此际”为“罪证”。吴世昌先生认为这是编造。理由有二：一是少游原词为“销魂。当此际香囊暗解，罗带轻分。”东坡绝不至于断错了句。二是东坡曾写信说：“近却颇作小词，虽无柳七郎风味，亦自成一家。”吴先生据此认为东坡“很羡慕柳七郎风味”。吾以为吴先生过于拘泥了。即是古书旧说，安知“销魂”与“当此际”之间，并无句读？且以“当此际”指代全句，并无不可，如《论语》篇名，不也是“学而”、“公冶长”之类么？羡慕、嫉妒，本是孪生兄弟，东坡于诗暗损黄鲁直，于词贬抑柳七，皆人之常情也。
19“香囊暗解，罗带轻分”分明是柳七语。
20柳七风节最高处，不在“对潇潇暮雨洒江天”，不在“杨柳岸晓风残月”，不在“针线闲拈伴伊坐”，不在“奶奶兰心蕙性”，而在“心性温柔，品格闲雅，不称在风尘”与“免教人见妾，朝云暮雨”。惜人如此，悲悯如此，要是依着王国维的标准，柳七可称风月场上的释迦、基督了。吾之估计，贾宝玉即是柳七后身。
21柳七《少年游》十首，皆宜在“天上人间”夜总会演唱。中有“凤灯明灭，谁是意中人”之语，可见旧上海“书寓”、“长三”里的貌似“双向选择”的“拟恋爱”，是自古有之。
22柳词有“待作真个宅院，方信有初终”之句，是写给与其相恋的歌妓“虫虫”的。从良为歌妓最大愿望，柳七无钱，果能践言么？《浮生六记》也有类似记述，且也是归于憾恨。
23“凡有井水处，即能歌柳词”，可见北宋娱乐业之发达。那会子竟无河蟹、五毛与有关部门？出版竟是自由的？“快女”之凋落，时也。
24前人说柳词有雅、俗两种，我却仅见题目不同罢了。
25有《蝶恋花》云“庭院深深深几许”，吾深爱之。或作冯正中词，或作欧阳永叔词。吾曾以为永叔初是寒门，显达后为正人君子，与“玉勒雕鞍游冶处”不符，因归之于正中。近来详读永叔，才知其“花酒”饮得亦是不少。
26然“泪眼问花花不语，乱红飞过秋千去”之句，咀嚼荼苦，切问因缘，还应是冯正中词。
27永叔有“妾本钱塘苏小妹，芙蓉花共门相对”之句，读之微哂。此“挂脚韵”也，“苏小妹”何能替代“苏小小”？若言“职业特征”，还不如说“小姐”算了。
28永叔有《望江南》一首：“江南柳，叶小未成阴。人为丝轻哪忍折，莺嫌枝嫩不胜吟。留着待深春。*十四五，闲抱琵琶寻。街上簸钱阶下走，恁时相见早留心。何况到如今。”是写雏*妓的，而心思唯有垂涎二字，与柳七之同情怜惜大不同。
29永叔有“官奴为我高声送”之句，可见与文学青年柳永厮混的，不过是夜总会的女孩子，为退休高干欧阳修服务的，可是文工团的明星哩。
30永叔写艳词并无顾忌，如“娇羞云雨时”、“水精双枕，旁有堕钗横”便是。然用情极浅，多不足道，如“一向娇痴不下怀”者，已属不易。
31后儒多为永叔回护，言其遭冒名诬陷云云，殊为可笑。其实呢，他对于“地主阶级生活方式”，是全盘接受的，要不然，怎么能在官场混得惬意？
32词至永叔，形式题材，皆有扩展，如《采桑子》、《渔家傲》之联章，较之长调，更能尽意。然其所述十二月，词彩意象，不逮李长吉之乐府远矣。
33永叔之自惜词，味道极淡，近乎温吞水。
34永叔有“平芜尽处是春山，行人更在春山外”之句，吾以为未若其“明月正在梨花上”蕴藉。
作者：华夏戎狄 .11.7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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