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去巴厘岛做什么？” A 问你。
“好吧，其实……我是和男朋友一起去的。”你答。
就这样，你把我苦心隐瞒多年的秘密捅了出去。我转头瞪大眼睛，吸了满满一口气，顿了三秒才组织好语言：
“卧槽，小心翼翼帮你瞒了四年，结果你他妈就这么出柜了？”
准确来说，这是你的秘密。
我只是在与你有交集的圈子中，帮你将这个秘密梗在喉咙里，整整四年罢了。
现在是 年 9 月，开学后某个燥热的晚上。我洗完澡，收到你的微信：
“校道上有路演，可以点歌自己唱诶，要不要下来唱歌？”
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。
还未开学的时候，你顶着平克弗洛伊德那张《月之暗面》作头像，在新生群里很活跃。
一束光通过三棱镜折射出彩虹，那是一张我最喜欢的 CD 封面。
不记得我们加微信后聊了些什么，可能是什么七八十年代的摇滚明星轶事吧。
总之，你成了我在大学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，也是我第一个自以为暧昧着的男生。
那天晚上，我们点了一首《后来》，因为你说“哇，没想到你这么高”，我紧张地坐在音箱上。你站在旁边，不着调地唱“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。”
后来我明白，那只是你学会去爱的一个开始，并且是个错误的开始。
很快，从朋友圈的蛛丝马迹里，我发现你恋爱了，和一个女生。
你像是急着证明些什么，时常在朋友圈里发约会照片，宿醉后写“喝醉了还有女朋友送我回宿舍，真好”。
有一次碰见你和她说话，每一句开头都是“BB”——粤语里最能表达亲昵与肉麻的词语。
我可能是嫉妒的。
有过几种猜测：因为她和你一样是本地人，因为她长得还算漂亮，因为她……
好吧，我对她的了解并不多，并且在之后隐隐生出带有酸味的敌意，至今一句话也没和她说过。
但我承认，她笑起来时牙齿很好看，和你一样，会露出大片的牙龈。
你们站在一起也很般配，都瘦瘦的，穿什么衣服都好像会灌风，裤脚总是挽起来，一副会出现在街拍照片上的样子。
我才不会像傻傻的偶像剧女主角，在你恋爱后还默默观察你的生活。
上课的时候我们不再坐到一起，渐渐地也打不上照面。
这些感情，我还从来没有告诉过你。
现在听起来很荒谬吧？可我不能否认它存在过。
过了些日子，嗯，应该是过了一年才对，我们才重新熟络起来。
你恢复了单身，闲着也是闲着，跟我一起消耗了很多无聊的光阴。
我们去吃“辣飞你的小菊花”的串串，去教学楼的天台吹晚风，去录了一期综艺地推，在节目里穿肥大的布偶服，牵着手玩游戏。
那时我刚开启人生第一份实习，采访了一个吃激素变性的跨性别女生，激动地跟你分享：
“我和她是在一个彩虹社聚会上认识的，半年之后就从男生变女生了……”
“你去那种聚会干嘛？”
“我是双啊，初中还跟女生谈过恋爱嘞。”
其实，我从没掩饰过自己双性恋的身份，甚至强迫性地给身边人普及 LGBT 知识，毫不避讳谈论阴道、保险套、性爱。
多一个人了解，就可能多一个盟友。
你点点头，若有所思。
我猜，就是在那个时刻，我取得了你的信任。
不久后的一个中午，坐在我们的“老地方”抽着烟，你吸了一口咸柠七，缓缓向我道出事实：
“其实，我最近和一个男生在一起……”
我露出的表情应该和开头时的惊讶一样，瞪着眼，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对你出柜的行为表示理解。
“所以你为什么要跟那个女生谈恋爱？”
脑袋里下意识冒出的，是这个耿耿于怀的问题。
你急着进入话题的下一阶段，回了我一句“就觉得她还不错啊”，就开始讲述你和另一个男生的故事。
现在回忆起来，我后悔当时没说“恭喜你出柜了。”
在我眼里十分轻松的一件事，对你来说，显然不是。
我曾经不小心向一个共同的朋友说漏嘴过，你知道以后，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愤怒，只是说，我还不想要这么多人知道。
原来我是第一个知道的人。
这让我既感动又羞愧，好像自己背叛了你的信赖。
从那天起，我的社交圈被划分成两个阵营，一方是“我们”，一方是“其他人”。
在其他人眼里，你好强，有责任心，成绩不错，常常和老师打交道；
在我眼里，你是一个需要我保护的人。
共同守护一个秘密，使我萌生出一种英勇感，好像必须得为这段友情付出点血泪。
并不是所有女生与 gay 的友情，都可以被叫做“姐妹”的。比如你跟我。
虽然我可以熟练地使用 gay 圈暗号，跟大多数 gay 朋友开玩笑。什么 0.5 偏 1 只做 0，姐可妹亦，艾的礼包……
但胡闹与调侃，只是和他们做朋友的入门槛。相处久了，才能看见冰山内部。
我听过许多这样的倾诉：
“听到某某地方同性婚姻又合法了，对于我来说反而是一种刺激，而不是鼓励。”
“我会特别感激那些知道我是 gay ，还和我交朋友的人，有一种谢谢你没有嫌弃我觉得我恶心之类的感觉。”
“being gay 能让你在你这个年纪，接触到你本不该接触到的人和事，身边的 gay 朋友往往都很优秀，你要非常努力才能让大家接受你。”
我宁愿你迟一些，再面对这些敏感和脆弱。
得做点什么。
我在实习的公众号里不遗余力，写穿裙子的男生，写 HIV 阻断药，在 5 月 17 号“世界不再恐同日”发送很多篇勇敢的文章。
我英勇地做这些事，因为还有很多像你一样的人，需要我来保护。
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自命不凡啊？
那就谦虚一点好了：
我希望，等这个世界更明亮一点以后，你再慢悠悠地走出来，毫不费力的，不带任何顾虑的。
一晃，四年过去了。
你有了一个很厉害的男朋友，上个月，还邀请我去他设计的店里喝酒。
那天你穿了一件黑皮衣，油了头，拿着一杯快喝完的红酒出来迎接我。
他的同事们也认识你，你轻车熟路地和每个路过的人打招呼，带我参观店里的每个角落。
你和男友还是互称“BB”，放心，这次我没有吃醋。
我拉着你喝酒，一直喝到酒保都下了班，我们跑进吧台后面，把目所能及的所有酒都打开，看也不看就往嘴里灌。
一直闹腾到后半夜，店里才渐渐空下来，我终于有机会和你的男友说话了。
啊，请允许我拍一下自己的脑袋，那个场景我实在不敢回忆。
我喝得头晕目眩，看见他旁边也有个女生，向我打招呼：“哇，我也一直想见见他男朋友，终于见到了！”
我和她哭着抱在一起，说：“太好了，太好了。”
你看，她是不是和我很像。
后半夜的事我记不清了，我似乎一直死死地拽着你男友的衣袖，边哭边喊：“You have to treat him well”，喊了估计有上百次吧。
还好喝醉以后我喜欢讲英文，不然真是糗大了。
那天晚上，你们扶着我走出门的时候，某个瞬间，我眼前出现过一道光。
虽然很微弱，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。
它照在你头上的时候，我才发现，你跟四年前不一样了，穿着皮衣的样子，像个牛仔，很英勇。
我在心里想，这次，英勇的人是你。
现在，让我们回到 年的 3 月，和 A 一起吃火锅的夜晚。
碰面 5 分钟不到，你就说出了那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。
“我是跟我男朋友一起去的。”
怎么能叫我不生气呢。
我的英勇感失去了源头，它被你公然地在阳光下打开，在没有告知我的前提下。
骂了一通脏话以后，我问 A ：“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？”
他看起来丝毫不讶异：
“没有啊，但可以理解。”
我知道的，这个秘密对于很多人来说，根本算不上秘密。
但对于你呢？
经历过四年光阴，和四年来我们的一次次英勇，那条我自顾自画下的分割线已经逐渐消失了。
现在，你有了打开秘密的勇气，我也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看守“我们”的阵营。
你一定早就学会如何去爱。
也学会了，如何爱得勇敢一点。
徐4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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