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亮还是那个月亮
文/付平
乱哄哄的贺喜人群陆陆续续散去， 屋子好像烧开的水一下子停了火，静了下来.。八十年代在县城结婚没有吃饭一说，亲朋好友来了，送个暖瓶、被单、枕巾、镜子……来到家里，吃些瓜子、喜糖、花生就走了。吴英坐在新婚床上有些兴奋也有些恍惚，屋里的实木家具，还散发着幽幽木香。丈夫老徐在往外送着客人。
窗外，一弯月亮挂在黑蒙蒙的天空上。
吴英三十岁嫁给了五十岁老徐。老徐叫徐俊，是县木材加工厂书记。这个木材加工厂是县里最大的企业，利税大户；厂长和副县长平级，几任厂长都当副县长去了。徐俊自己常说：他是副县级，所以他也住在县委楼。徐俊五十岁，高个、微胖，由于经常喝酒，白皙的皮肤还微微泛着血丝。他前任老婆患心脏病死了，无儿无女。
吴英当时在木材加工厂车间当核算员，也没有结婚；在下乡时和集体户一个男知青处了一段，后来男知青上大学了，恋情戛然而止。吴英回城后分到木材加工厂，也没有遇到相当的，就耽误了。一晃三十岁了。吴英长得端庄、质朴，是属于受端详的那种，看上的人也不少。但吴英有自己标准：家庭条件要好，有房子，最好是楼房------当时县城仅有两栋五层楼房，都是县委领导住的，老百姓就把它叫县委楼。吴英最羡慕的是楼房里有自己家的厕所；不像她家低矮、潮湿的平房，一趟房子住了好多家。尤其叫人头痛的是上厕所，公厕离家二十多米；冬天冻屁股，夏天臭气熏天，苍蝇乱飞。早晨上厕所排号，厕所外边人给憋得如企鹅似的乱晃。
这天工会主席刘大姐笑嘻嘻地把她拽到车间外，说：姐给你介绍个对象。谁？你认识，就是咱厂徐书记。徐书记人好，身体好，又住县委楼。年龄大？找同龄的哪个是县级？哪个能住县委楼？你享福去吧！工会主席口吐莲花，一顿述说，吴英就同意了。老徐就把他的楼房一番粉刷，让厂子用最好的木料做了立柜、高低柜、床，最叫吴英满意的是沙发，用棕色人造革包的。吴英当时只有在电视上看到领导人才能坐沙发。
老徐乐呵呵回来了，坐在沙发上，两条长腿呈八字分开着，对吴英说：炒几个菜喝点。吴英做了四样菜：洋葱炒鸡蛋、木须肉、油炸花生米、尖椒干豆腐。
几杯酒下肚，老徐脸上血丝都涨出来了。他对吴英说：我娶个小媳妇，我爹当年也娶个小媳妇，说完一仰脖，喝了一口酒，见吴英在耐心听着，更来了兴趣讲了起来：
我们老徐家祖传木匠，人们都叫我爹徐木匠，在徐家村是个大户。徐木匠媳妇生孩子难产死了，要续弦。徐木匠有钱，手艺好，十里八村都有名。当时徐家村黄家有一女，年龄十八，长得肤白貌美-----就是我的娘。徐木匠看上了。
徐木匠托媒人去提亲，表示事成重谢。
媒人一双小脚一扭一扭地进了黄家四处漏风的屋子，盘腿上炕，拿起烟笸箩卷上烟，抽了几口才说：你家吉星高照，来好事啦。什么好事？徐木匠看上你家丫头了，这还不是好事？徐木匠家里钱数都数不过来，那彩礼还能少了吗？徐木匠说了，下月初六是良辰吉日，准备彩礼娶亲。
我不愿意！那女子拒绝道。
那女子知道徐木匠家：高庭大院，小山似堆着木头；右边永远放着两具紫红色棺材，那是随时往外卖的；几个小工总是用刨子哗哗地刨着木头。
那女子父母似乎有些犹豫，还是同意了，就连哥哥弟弟也高兴起来，因为徐木匠答应给很厚彩礼，还给一挂牛车，配头牛。
那女子为这事天天哭。母亲也陪着哭。父亲瞪起牛样眼睛吼道：你一个穷丫头片子，人家看上你，是你的福份，有吃有喝就行了，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。
母亲也劝她：徐木匠虽然年龄大些，但有钱吃喝不缺，总比我跟你爹强，要吃的没吃的，要穿的没穿的，孩子都跟着遭罪，说完又抹起眼泪来。
经过一阵闹腾，那女子还是在初六那天，嫁给了比她二十多岁的徐木匠……
讲到这里，徐俊硕大身子把吴英压在下面，还流里流气地说：我们老徐家都得意小的，随根。一个冠冕堂皇的书记也有另一面，吴英看到了。
日子就这样过下来了，在他们结婚第三年生了一女。老徐在他退休那年由于上点火，使劲喝酒，得脑溢血死了。后来木材加工厂也卖给一个做木材生意的娄百万。吴英下岗了，女儿徐小雨也大学毕业了。
徐小雨随她爸：脸白、腿长、个高。
小雨从一个三本大学毕业后，由于工作难找，就进了县城一家生产木门的民营企业当会计，其实就是原来的木材加工厂，娄百万买来后改名为门业有限公司。
娄百万四十多岁，离异。经营的门业公司规模不断扩大，成了县里利税大户，他也当上县里政协委员。
吴英听人风言风语说小雨和娄百万好上了，她心里一阵慌乱，开始留心女儿小雨。
这两天小雨回来很晚，有时竟然带着酒气。
你干什么去了？吴英问。
和同学出去吃饭，怎么了？小雨气囊囊回到自己屋里。
以后不许喝酒，早点回来。吴英追在后边说了一句。
小雨啪的一声，把门关上了。
吴英发现小雨经常买衣服，还换了新手机。吴英已经感觉到了什么。
吴英坐在客厅里，也没有心思看电视。她家的县委楼已经破旧不堪，最近要动迁；上新楼还要填不少钱，正发愁呢。小雨又是天天晚回来，又是买衣服又是买手机，她觉得心里发慌。
窗外夜色黑蒙蒙的，一弯月亮挂在天上。
门吱呀一声，小雨进来了。高挑个，白净的脸，披肩秀发。
干什么去了？吴英压住火气问。
和对象吃饭去了。小雨满嘴酒气。
对象？谁？吴英有些忐忑，害怕传言成真。
我的老板。小雨仿佛在说别人的对象。
他多大岁数了！都要赶上我了！吴英手有些发抖，脸白得像一张纸。
小雨把新买的米黄色外衣脱下，摔在沙发上，连珠炮地说：大怎么啦？他四十五岁，我二十五，才大我二十岁。他喜欢我，他有钱，他有车，他有房，他给我买衣服，他给我买包，我也喜欢他。你和我爸年龄不也差二十岁吗？啪的一声，把自己屋门关上了。
吴英几乎一夜没有睡。
事情也怪，小雨和她老板关系一公开，反倒风平浪静，有些人还羡慕起来。
小雨把娄百万领到家里来。他微黑皮肤，高个，寸头，微胖，腋下夹着皮包。不等让坐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，很熟练地点上中华烟，腕子上金色手表明晃晃的。听说动迁差些钱，就对吴英说：阿姨，这个钱我出，包括房屋装修钱。
吴英摆摆手，这可不行。嘴上这么说，心里却如点着的灯笼亮堂起来。她准备做饭招待客人。
娄百万忙说：咱们上饭店。阿姨穿衣服，我在外边车里等你们。
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，顺理成章到了办喜事时候。
喜事在县里最豪华饭店举行。彩色拱门摆了一条街，豪车把饭店围个水泄不通，贵客盈门，就连县长都来了。婚礼举行完，夫妻飞到三亚去度蜜月了，那里有套海景房。
吴英已经搬进新楼房。她坐在宽敞的客厅里，透过落地窗，木然地望着窗外，月亮还是那样子，弯弯的、黄黄的。她的心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，觉得什么事情仿佛都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。
广场舞的歌声隐隐传来：月亮还是那个月亮……
作者简介：
付平，男。喜欢文学，在地方刊物偶尔发表一些小文章。
“今日作家”微信公众号ID：jinrizuojia0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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