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265期
凌讼师
●杨新宇
清末的一个冬夜，月色皎洁，一只航船向湖州府城驶去，吚吚唉唉的摇撸声时不时惊起几只野鸭，在夜空里发出嘎嘎的鸣声。此时，几个船客正在闲聊。
一个高个子和尚，是云游僧，从城东转往城西的寺庙。高和尚讲起城东有个凌讼师，仗着衙门里熟，专帮富人、官员欺负穷人，他愤恨地说：“这个凌讼师，一肚子坏墨水，把白的说成黑的，黑的说成白的，简直是个讼棍。”围着的人群也都有听闻，一起大骂凌讼棍。内中有个小个子，愤恨地说：“这个凌讼师坏得很，我家的一头牛明明只是吃了财主家田埂边的一些草，却被他说成吃的是苗，苗又变成了稻，七绕八弯几下子，硬是叫我家陪上了这头牛”。高和尚说：“这个凌讼师真该天打雷劈”。
闲聊时速，夜已深。临睡时，小个子对高和尚说：“师父，你是当代鲁智深，热心肠，专打抱不平，我就敬仰你这样的人”，转而他眨眨小眼睛，讨好道：“还有几个时辰，你也做个好事，让我挤挤你的新被子”。高和尚在城东寺庙住了大半年，敲钟打鼓、挑水种菜很勤快，临走的前几日，方丈见他有情有义，又到冬时，特意慰劳他一床新被子。高和尚见小个子骂起凌讼棍来志同道合，便往里边挪了挪，让出半床新被给他。一夜无事。
早晨，航船穿过骆驼桥，停靠官驿河头。小个子拉着高和尚，一定要送他一程。高和尚一边将包袱布摊开，放上新被子，对角打结，背上肩，一边寻思自己不熟悉路，便跟着他走去。东转西转来到了府衙门前，小个子突然高喊：“和尚偷我新被子啦，和尚抢我新被子啦”。还没等高和尚反应过来，早有几个衙役冲出来，把高和尚强拉硬拽了进去。
衙役与小个子打了招呼。小个子说：“昨晚我与他一起坐航船，我看他和尚可怜，好心让他与我一起睡，盖上我的新被子，没想到，早晨上岸，他硬说是他的，你看他人高马大，像鲁智深似的，我怎么敢跟他争，好在他不熟悉路，所以被我骗到了这里，你们一定要为我做主。”
原来这小个子正是凌讼师。几个衙役平日里受过他的小恩小惠，便不分青红皂白，抄起棍子就将高和尚打了一顿，将新被子给了凌讼师，还没等高和尚辩解，就将他推出门外，嘴里嘟哝：老爷正在会客，别一大早搅了清静。
高和尚怎么也没想到这小个子就是凌讼师，昨夜他不仅自己骂自己，还算计我的新被子，真是个指鹿为马的讼棍。他哪里肯就此了结，正在寻思之时，凌讼师却掮着新被子过来了，踮起脚拍拍他的肩，说：“这条新被子确实是你的，还是你拿去，你昨晚骂得痛快，今天算是教训”。高和尚瞪圆了眼，正待发作。凌讼师便说：“不要不服气，这里的人我都认识，再进去辩，少不得还打你一顿”。
高和尚犹豫片刻，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，来日方长，便把新被子背上，迈步走人。冬日的冷光刺得他眼睛都有点痛。
可没等高和尚走出几步，凌讼师却又喊了起来：“和尚又把我的新被子抢去啦，啦——”。衙役们又冲出来，把高和尚抓了回去，不管三七二十一，又把高和尚打了一顿。
高和尚扒在冰凉的方砖上，双目圆睁，怒吼：“这就是我的新被子，你们这样乱断案，我要告你们。”
凌讼师冷笑一声，说：“你这和尚以为我这里人熟有关系，就判给我？凡事要讲证据，我问你，你说这新被子是你的，有什么证据”。高和尚说可以问城东寺里方丈。凌讼师说问方丈，你这是托词，现在谁能去找方丈来。
凌讼师对衙役们说：“这新被子明明是我的，最近我母亲见天冷起来，我又经常要坐夜航船，特意新做的，里面有我母亲写的字据。”
衙役们挑开棉线，拆到第三个被角时，果然找到一张纸条，上面工整写着：“太湖南岸塘甸村，凌家儿郞做客被”。衙役们见有证据，高声嚷道：你这穷和尚，哪里会有新被子，还嘴硬，不往死里打，怎么会承认。凌讼师又敲边鼓：“这新被我不要了，到时出门去，他不服，还要抢去的。”衙役们打得更重，高和尚直被打得讨饶，说这新被子我不要了。
凌讼师见高和尚服软，便附在他耳边悄悄说：“和尚，这新被子的的确确是你的，字据是我后半夜塞进去的，待会出了门还是还你，快点走吧，免得再吃眼前亏”。高和尚身上火辣辣地痛，像有几条赤链蛇盘在胸上，说不出的恐惧和愤怒，他想这凌讼师不仅是讼棍，更是个魔鬼。
厅堂里的喧哗，惊动了喝茶的府尹老爷，他差人来问，回道一个高个子师父抢了凌讼师的新被子，如此如此。那差人因与老爷一起喝茶的是位老纳，便尊称高和尚为师父。
老纳一听，抢新被子的是个师父，便对府尹说我们出去看看。
府尹老爷与老纳一起来到厅堂。高和尚一见，双膝一跪：方丈——
凌讼师认得是城东寺内方丈，强作镇定，心想他没有证据。
方丈双手合十：阿弥陀佛！劳驾翻转被面，上有我寺佛印。
衙役翻转被面，果然盖有佛印，慌忙丢下威虎棒，纳头便拜。
府尹老爷虽是新来的，但也认得凌讼师，也听说了他的恶名，不觉怒火升腾，断喝：“凌讼师，你长期欺凌乡民，今又强取豪夺，给我打一百棍，并着你永世不得在湖州府代讼”。
被面里的佛印，在朔风的寒意中透出慈光：善有善报，恶有恶报。
——四届金麻雀作家班作品选
评 点
小说通过小个子与高和尚争夺一条新被子的故事，塑造了一个阴险狡诈、卑鄙无赖、工于心计的凌讼师的形象，同时也塑造了憨厚老实的高和尚的形象。
故事虽然老套，但是通过大量的细节，精确刻划了人物，作品读来饶有情趣。
作者简介
杨新宇，浙江湖州人，湖州市作协会员、湖州市网络作协会员。诗歌、散文、游记散见《诗刊》《湖州日报》《南太湖》等报刊，出版著作《机关文稿写作入门》、游记散文集《冰川蓝光——行走在奇异的世界里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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