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潮汕浪话:麻叶简史

时间:2018-07-15 05:09:2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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潮汕浪话:麻叶简史

麻叶简史

黄麻田 取自网络

唐人田园诗,孟浩然《过故人庄》可算最出名。“开轩面场圃,把酒话桑麻”,妇孺皆知。

历代王朝授田制赋,树桑种麻多有定规。把酒话桑麻,听来淳风朴俗,风清日朗,细寻况味,似乎话中有话。这位故人大概是个典型的田舍翁,对着客人一个劲检校田产,唠叨年成,多少扫了酒兴。孟浩然心嫌其俗,不好说破,“待到重阳日,重来就菊花”,拿个风雅之约把话带开。

但若孟浩然穿越时空到潮汕,诗意还是那个诗意,配置一调整,画风就大变:开轩者,开轩尼诗也;场圃就算了,不如面向大海,春暖花开。潮汕人的作派,既开樽把酒,美食可不想片刻耽搁,尝过桑椹,麻叶上来,把酒食桑麻。

没错,麻是麻叶。熨麻叶,蒜泥豆酱炒麻叶,是最神秘的潮汕特色美食。

潮汕种黄麻,原为剥皮织布打麻绳,不知何时开始兼食其叶。再后来种麻专为食叶,麻叶由乡下人发明的下粥“杂咸”向排档酒楼不可或缺的时疏嘉肴华丽转身。这个过程,大约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到本世纪第一个十年间,也即中国改革开放前后,与潮汕另一名产凤凰单丛茶的推广、勃兴基本同步。

黄麻,杆高而粗,一般直长不分桠。改革开放前,黄麻在潮汕乡村普遍种植,尤以潮阳、普宁、惠来三县为多。以成田为例,一般每个生产队都有一块地专门用来种麻,麻杆可以长到二三多,春种夏收——收麻俗称尻麻。植物连根拔出,潮汕话称尻;尻草,尻菜头(萝卜),均是。尻的本义是屁股,古人茁壮直白,以屁股比喻树头草根。今天读来如娑摩古字,反觉其雅。尻出的麻株,截头去尾取麻杆,沤之数日,取出剥皮,晒干,由公社供销社收购,用于织麻布、搓麻绳。

尻、沤、剥、晒,简单明了,实际操作,工力可不小,不过也有好玩的地方。

现在儿童游乐的去处多,家里有玩具,幼儿园有滑梯秋千,公园广场有绷床木马。那时中国社会封闭匮缺,人多贫穷,但天地清朗,有田野溪池,无边风物。不少“童玩项目”发自天机,非迪斯尼乐园所可复制,例如麻骨船,“阿骨打”。

黄麻杆长,重,难挑。要把麻杆从田头运到麻厂,或者沤麻的池子,最好用船载,无船有溪,可把麻杆捆好直接扔到溪中。麻皮重,但麻骨(布内的杆子)轻,入水不沉,小孩子甚至可以坐上去,麻筏当船。送麻筏得两人配合,一个用绳子在前面拖,一人在后,用竹竿或挑或拨,控制麻筏使不被溪岸挂住。溪水不深时,人可以直接跳到水中推麻排。

成田公社供销社的麻厂设在溪东村小学后面一座“四点金”宅子。黄麻剥皮前,麻杆要在水中沤上数日,那儿有个叫“远港伯公”的小庙,庙前正好有个池塘,可用于沤麻。每到收麻季节,各村生产队多把麻杆运到这儿来收购,由麻厂雇人剥麻皮。

剥麻皮需要家什,但很简单,在板凳一头的中间钉一支铁钉,划破麻杆一头的皮,挂住,用力将杆揭起,就皮分骨落。一些距离较远的村落,沤浸、剥皮多在本地处理,直接上交麻皮,免去运输的困难。

剥了皮的麻杆叫麻骨,粗如指,牙白色,内里纤维密度低,用指甲一掐一道痕,一排一排斜倚在墙边或者晒谷场上晒,以作燃料,补稻草之不足。干麻骨轻脆,一折即断。这一来小孩子又有得疯,场头巷尾,三五成群“阿骨打”:挥舞麻骨去战斗。但麻骨遍地的季节,屁股容易吃亏,大人随手一抄,尻你没商量。

野马画画采邑图

麻田钓蛤虯,更是一乐。

夏收季节,早稻一割,稻田里的水鸡(青蛙)、蛤虯(指头大小的小青蛙)陡然失去庇护之所,而黄麻正好长到杆高叶茂,一片葱绿,水鸡个子大,运动能力强,也更喜湿,大多往溪墘水沟或荷丛深草处跑,小蛤虯则纷纷躲进麻田。这个时候上麻田钓蛤虯,简直像捞,不一会胀满半袋,一斤多。不过好日子不长,割完水稻,接着就该尻麻。尻过麻的田地,还来得及改种晚稻。

钓蛤虯有点像钓鱼,但简单多了。一根约半米长的小竹枝,一头系线,一个薄膜袋,口子用箍成带把手的圆形铅线张住,就成蛤虯袋。钓铒简易的好笑,到了田头,随便在垄头草间扑一只蛤虯,把蛤虯腿拴在线头,伸竿垂饵,轻轻抖动,水鸡或者蛤虯的眼睛对颤动的东西敏感,误以为是昆虫,扑上来一口咬住,手一提,就连饵带蛤虯进了袋。那时农药还用得少,水田旱田,薯沟菜园,只要有草有作物,除了冬眠季节,到处都的水鸡蛤虯。水鸡精灵难钓,最好的办法是夜里用三四节电池的强光手电到田垄水边去照;蛤虯好钓,春夏之时,小孩放了学或者节假日,没有不钓蛤虯的。家长一般也不禁止,蛤虯可以喂鸭,可以炸了当菜。还有一说是蛤虯尿最补,办法是煮粥,在粥煮开时把蛤虯扔下去。另外,蛤虯虽形似青蛙,但长不大。学名叫什么,我不知道。

言归正传,回到黄麻上来。就我所知,黄麻另有两个别称:大麻,苦麻。

大麻,是我新近听说。我的一个朋友也是六十年代生人,老家在潮阳峡山乡下,靠近普宁县。他回忆说,那时种来剥皮的麻,因为杆真株高,他们乡里也叫大麻。

成田这边应该没有大麻一说,苦麻则耳熟能详。有苦必有甜,既称苦麻甜麻,分别的标准就从形状转向味道。自古麻皮不可食,岂曰无衣,与麻谋皮,焉别甜苦?所以这苦甜对应的不是麻皮,是麻身上是可以吃的部份。这部份,是麻叶。

吃麻叶不奇怪,但别的地方用麻叶做药材,吃麻叶,是“食药”。天底下只有潮汕人吃麻叶,吃出甜苦,吃成名菜。

麻叶 取自网络

外地朋友常说你们广东人什么都吃;广东别处的人,说你们潮汕人最能吃。我呢一般不去接这个茬,里头潜台词多半是你们那儿呀原来是南蛮,穷,无物可食,田鼠都吃,倒迫出一身铜牙铁嘴。我们听出话外机锋,只宜笑而不言。哪个地方、哪个族群不是从蛮荒烟瘴中走出来的?漫漫世代,哪儿没有经历过大灾大饥?再说了,谁真能确定自己祖宗八代十代以上属于哪个族群,来自何方?倒是潮汕人在这方面一向坦荡,早就明白饥饿和苦难可以残酷出非凡创造力:“肚子真饿了,三脚椅仔都能啃”。吃麻叶,当初必是饥荒逼出来的难咽苦事。吃过的人最知其苦,故以为名。如此,要让麻叶变成佳肴,先得迫去叶中苦涩之汁。不知谁发明了一个办法,叫“熨麻叶”。这一“熨”字,道尽窍妙。第一熨,是把鲜麻叶放锅里烫过,撩起晾干。此亦无奇,奇在用咸菜汁来烫。潮汕咸菜,之前讲余咸士杀菜时介绍过,是用大陶瓮腌制的芥菜,类似外地的酸菜,但潮汕人不喜酸,不把好东西往酸里整,通称之为咸菜,颜值高,口感好。咸菜汁咸中带香,这一烫,用有鲜的香的出瓮之咸替换掉麻叶中的涩,留下苦瓜般的苦。麻叶象桑叶、茶叶,刚摘下来一片葱青,还是会呼吸的活物,一大篮一大筐,却很轻。一熨,就像单丛茶一样卷成条索,又因咸汁渍过,不易变质,可存多日。每次要吃,取出适合的份量,厚朥(朥,猪的脂肪,用白猪肉热榨;厚朥:足量的猪油。)起锅,蒜头剁碎成泥,猛火热到微焦,下麻叶,熨炒两三分钟,使其充分吃朥,再加一勺普宁豆酱、料酒、数滴初汤(鱼露),暴炒五六分钟左右即可上盘。麻叶有个特点,就是很“食油朥”,要火侯老到,香而不焦,才好。诀窍又是熨,须以熨带炒,边炒边熨,即在翻炒的时候不断用锅铲将麻叶往锅底压一压,使其充分受油受火,稍至焦硬,提咬劲,增口感。更有一妙,上顿吃不完的麻叶,下顿吃前再炒,油朥再厚也不腻,只会越炒越香。无油无朥食麻叶,则只会饿上加饿,弄不好让你“鸡仔晕”,低血糖。因为麻叶特别消食,“刮胃”,比土山茶厉害多了。厚朥饱油,正好中和。麻叶神奇诱人之处,正在于此。

野马写字 韦庄诗歌

现在满天下半是胖子,未胖的也大多活在肥恐惧症中,减肥已成全民话题。麻叶如此神品,后必大行天下。但放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左右,这可是个让穷人不敢吃、吃不起的两难困境,而恰好是这个纠结,使潮汕麻叶在成为奇妙食材的路上,呈现充满张力参差多态的历史语境。有道是:摘叶食心各有道,甜苦红黄翻成疑。

那天告诉我黄麻因株高杆直被其乡人称为大麻的那位朋友还补充说,这样称呼就是为了区别于另一种矮个子的麻。那种麻长不高,易分叉,皮也不好剥,价值不大。但我问他这较矮的麻是否为另一个品种,还是因为一开始就是种来吃的,被摘叶摘得长不高,他也说不清楚。关于何时开始吃麻叶,他说他的印象中应该1978年以后,因为熨麻叶很费油朥,改革开放前乡下人都很穷,吃不消熨麻叶,但若油朥不到,就是甜麻也不敢食,食了会把肠胃中仅有一点油脂都刮光。

我开始吃麻叶的时间应该要早些。七十年代中后期就经常有麻叶吃了,先是苦麻,后来又听说甜麻,但我同样没弄清楚苦麻甜麻是否都是黄麻。那时离改革开放还有两三年吧,可能是成田公社周边几个主要村落华侨较多,比较富庶,割得起白肉,费得起油朥。我父母都是国家干部,有固定工资,经济在那时也算比较好的。我趣的是我做田野调查的另一个对象,也是我的同龄人,家在成田公社家美村,溪东隔壁,属于农民户口,那时生活条件也是比较紧张的。他强调说,他觉得成田市镇周围这向个乡,家美和溪东,很早就有食麻叶,说不定就是潮阳第一个懂食麻叶的地方。他的一个证据是直至他读初三时,那时应该是1980年了吧,班上一个来自华西村的同学,竟然还不知道麻叶可以吃,而华西村也属于成田,离市镇仅十几里路!同样,这位持“成田首创熨麻法”观点的资深食麻叶者,也不太清楚甜麻还是不是黄麻。

当我就这个悬疑向一位老家是潮州的朋友求证时,我又有意外的收获,我得到一个“黑虎掏心”的回答:

你问种麻?潮州也有,潮州的江东一直有种。江东都种黄麻,应该只有一个品种。

那时有没有食麻叶这样的食俗?

主要是打麻绳。也吃麻心,但不多。麻叶盐渍,估计只潮阳有。

我一怔,食了半辈子麻叶,我还没听说过麻心。在我印象中,小时看人从田头摘来整筐麻叶,基本都一片一片的成叶,显然不专吃嫩芽。再一想,对啊,如果只掐麻心,反正最嫩,想必苦麻未苦,当然不需咸菜汁,清水烫也得。不过炒一盘麻尖怕要让一畦麻田失心,有亏食德,也错失苦麻至味。凡物大苦,必藏奇香,麻叶不苦,减色不少。说回来,现在的麻都是专门种来吃叶的,肯定已经是改良过的甜麻,而咸菜汁也没以前些那样好找,不是非常正宗的潮州酒楼炒麻叶,多是鲜叶用温水烫过便上锅炒,炒出来软粘不异俗蔬,非复潮阳麻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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